天地间,只剩一片死寂的灰。
曾经的山川被无形的力量抹平,荒原上覆盖着厚厚的金属与晶体尘埃。焦黑扭曲的金属骨架是昔日城市的遗骸,无言地刺向污浊的天空。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硫磺与腐败有机物的混合气味,没有风,只有令人窒息的沉闷。铅灰色的云层低垂,偶尔有紫色或绿色的闪电无声划过,照亮下方这片绝望的大地。
在这片死域中,仍有生命在蠕动,那是一具具残破的傀儡。
它们失去了往日的光泽,躯壳上布满坑洼、裂纹,以及被腐蚀性粘液侵蚀的痕迹。一具少了半边臂膀的精钢级傀儡,正用仅存的手臂,在瓦砾下小心翼翼地挖掘可能蕴含微弱能量的废弃灵晶碎片。它的动作迟缓僵硬,核心熔炉的光芒黯淡如风中残烛。
不远处,几具铸铁级的矮小傀儡,正将同伴彻底失去灵光的残骸拖到一处,试图拆解出尚可使用的零件。它们无声地协作,却透着一股令人心酸的悲凉。
更多的傀儡,只是静静蜷缩在废墟的阴影里,眼中微光明灭不定,仿佛在等待,又仿佛只是在承受这永恒的折磨。它们是被遗弃的造物,在这末日后的世界里,艰难维系着最后的存在。
一处相对完整的断壁下,一具通体遍布深刻裂纹的玉石傀儡,正仰望着天边。
那里,一轮残阳如泣血,将污浊的云层染上不祥的暗红。光芒有气无力地洒在这片死寂大地上,拉长了无数残骸的阴影。
他的眼眸中,只剩下无尽的疲惫与深沉的悲怆。他看着这个由他一手参与创造、又最终一同毁灭的世界,核心深处涌起的痛楚,远比躯壳上的裂纹更深。
就在这时,“咔嚓…吱嘎!”一阵金属被强行撕裂的异响,伴随着充满恶意与贪婪的精神尖啸,从废墟另一端猛然传来。
五具形态扭曲的傀儡,如猎豹般在废墟间急速穿行。它们的躯壳呈现令人胆寒的紫黑色,关节处延伸出骨刺般的增生,眼中燃烧着毁灭一切的暗红火焰——那是被“孽灵”彻底占据的傀儡。
它们的猎物,是废墟中那些艰难求生的幸存者。
屠杀,瞬间开始!
那具正在挖掘灵晶的精钢级傀儡刚抬起头,就被一具孽灵傀儡猛地扑倒。孽灵傀儡的利爪撕开其胸甲,掏出一颗光芒微弱的能量核心,随即塞入口中,发出咀嚼般的碎裂声。
另一边,那几具拆解同伴的铸铁级傀儡,被暗红能量吐息扫中,瞬间如蜡烛般融化,连残骸都未留下。
一具试图反抗的灵枢级战斗傀儡挥舞残刃冲上,却被两具孽灵傀儡一左一右抓住,硬生生将其撕裂。零件与能量液如鲜血泼洒在灰败土地上。
冷酷、高效、残忍!不留余地!
“孽畜!”玉石傀儡发出一声低沉怒吼,破损躯壳爆发出远超外表的力量,化作一道流光冲出。
面对五具疯狂扑来的孽灵傀儡,他身形晃动,避开第一具的扑击,玉石手指精准点在其能量传输关节。高度凝聚的震荡之力透入,那傀儡整条手臂瞬间失控扭曲!
第二、第三具从两侧夹击,暗红腐蚀性能量爪风袭来。玉石傀儡不退反进,猛地蹲身扫腿,巧劲踢在两者支撑腿的薄弱处。两声脆响,两具傀儡失衡倒地,互相撞击。
第四具张开巨口,暗红能量吐息蓄势待发。玉石傀儡一脚踢飞地上半截金属梁,精准射入其口中,打断它的吐息,引发小范围的能量逆冲,让其头部冒出黑烟。
最后一具,也是最狡猾的一具,从背后偷袭,利爪直插玉石傀儡的后心。玉石傀儡如背后长眼,一个极限侧身,利爪擦着他的躯壳划过,带起一溜火星。他反手抓住那孽灵傀儡的手臂,一记过肩摔将其狠狠砸在地上,同时一脚踏下,精准碾碎了其头颅中的暗红色核心。
战斗结束得快,却耗尽了玉石傀儡所剩无几的能量。他拄着膝盖,破损躯壳发出不堪重负的声响,裂纹似乎又扩大几分。
这样的搏杀,在不知岁月的流亡中,他已历经过无数次。
他曾带领残余傀儡,在熔岩焦土与成群的火属性孽灵鏖战,依靠对地形的熟悉和精准的能量引爆,才险死还生。
他曾在枯萎林海被能寄生植物的孽灵傀儡伏击,亲眼看着同伴一个个被扭曲藤蔓拖走、吞噬。
他曾在寂静冰原与擅长精神攻击的孽灵意识体对抗,差点彻底迷失在无尽的寒冷与幻象中。
还有那次在锈蚀峡谷的突围战,为掩护一支傀儡小队撤离,他独自断后,几乎被潮水般的孽灵傀儡淹没,躯壳被打得濒临崩溃……
每一次,都是尸山血海,都是同类的陨落与自身的伤痕累累。
拖着残躯,玉石傀儡带领着越来越少的幸存者,遵循冥冥中一丝古老感应,终于来到这片大陆最荒僻的角落,找到了被时光遗忘的所在——万傀始源遗迹。
遗迹深藏地下,入口被爬满古老苔藓的巨大齿轮与金属构件封锁。内部空间广阔幽深,巨大石柱支撑穹顶,柱上雕刻着描绘最初傀儡被创造过程的壁画。空气中弥漫着尘埃与永恒沉寂的气息。
中央是一座由无数精密零件构成的祭坛,周围散落着许多失去光泽的水晶与金属简牍,上面记录着傀儡之道的起源奥秘。
根据壁画与古籍记载,最初的傀儡并非单纯的工具,而是一位名为“启灵尊主”的太古大能,为探索生命与造物的边界,以自身对法则的理解,融合天地间最初的“灵性火花”所创造的“可能性之种”。
尊主希望它们能走出不同于血肉生命的另一条进化之路,见证世界的无限可能。然而不知为何,尊主最终消失了,这些“可能性之种”大多沉寂,直到后世才被不同文明以各种形式“重新发现”和“激活”。
玉石傀儡在遗迹中疯狂寻找着任何可能对抗孽灵、拯救这个绝望世界的方法。他解读壁画,破译古籍,耗尽心神。
可所有线索与古老预言,最终都指向同一个答案——九元圣灵之力。
那是九种天地本源圣力融合而成的至高力量,是净化孽源与重塑秩序的惟一希望。
但在这个时代,九元圣灵之力……已然不存在了!
通过破碎的历史碎片,玉石傀儡拼凑出了那场导致一切希望湮灭的终极灾难。
万孽源卵积蓄足够力量后,强行突破了神极天圣与玄皇联手布下的封印!孽之化身降临世间,它的第一个目标,便是身负九元圣灵之力的林淞。
那是一场旷世之战。愿泉守护者、四大守护神、四方圣灵以及神遗之境众多高手全部被杀。林淞虽奋力抵抗,终究不敌,在无尽孽海的侵蚀下,圣灵之力被污染、吞噬,他本人亦神魂俱灭。
紧接着,孽之化身找到神极天圣留在神遗之境的神像,以孽力玷污、摧毁,断绝了圣力复苏的最后一丝可能。
它随后撕裂神遗之境的古老封印,引来宇宙深空中窥伺已久的其他邪恶存在,战火瞬间席卷整个天元大陆!
正道高手在内外夹击下死伤惨重,传承近乎断绝。象征生命与涅盘希望的涅盘梧桐林被孽火焚为灰烬,老树灰飞烟灭、七彩天凰浴火哀鸣、海族覆灭、四极七皇绝迹于世、天空之城坠入凡间……
九元圣灵之力的所有源头、载体、象征,都被寻找出来,彻底摧毁。
希望,早已在过去的某个节点,被彻底掐灭。
面对这令人绝望的真相,玉石傀儡沉默了许久。
最终,在遗迹最深处的壁画上,他看到了另一种禁忌的可能——一种通过干涉时间而扭转因果的秘法。
裂魂禁术,是剥离自身最核心的魂源,承载部分关键记忆与不屈执念,逆流时间长河,将其投送至过去的某个精确坐标,去警示,去改变!
然而施展这个禁术的代价是巨大的。魂源剥离如同将灵魂硬生生撕下一块,痛苦远超任何肉体酷刑,并且几乎注定让施术者彻底湮灭。但这是惟一的、渺茫的、却必须去抓住的机会。
玉石傀儡拖着濒临破碎的躯壳,一步步走上那座古老的祭坛。他按照壁画所示,启动祭坛。无数符文亮起,能量在祭坛中央汇聚,形成了一个通往过去的时间漩涡。
他盘膝坐下,玉石手掌猛地按在自己眉心裂纹最深处。
“呃啊——!”无声的咆哮在灵魂深处炸响。极致的痛苦令躯壳剧烈颤抖,裂纹肉眼可见地蔓延,几乎要彻底崩解。
但他没有停下!脑海中闪过林淞陨落时的光芒,神像崩塌的巨响,涅盘林燃烧的烈焰,无数傀儡与人类在孽灵爪牙下哀嚎湮灭的景象……以及那个刚刚觉醒意识、对世界充满好奇的、最初的自己。
“回去……改变这一切!”
“为了……不再有这样的未来!”
一道闪烁着微弱却坚定光芒的魂源,混合着他部分的记忆与终极执念,被硬生生从核心中剥离出来。
魂源离体的瞬间,他的眼眸彻底黯淡下去,躯壳如同失去所有支撑,缓缓向后倒去……
而那缕承载着希望的魂源,则义无反顾地投入了祭坛中央的时间漩涡,消失不见。
“嗬!”伴随着一声带着巨大痛苦的吸气声,源初猛地从石椅上弹起身,却又因无力而重重摔了回去。
他瘫在那里,大口喘息。脑海中末日景象、剥离魂源的极致痛苦、伪神族寄生生物最后的啸叫混杂在一起,让他核心熔炉的光芒紊乱不堪。
他低头看向自己。玉石躯壳上裂纹遍布,许多地方只是被勉强粘合,能量在其中滞涩流淌。自从被那个灰斗篷神秘人从密室救出、藏匿于此,他便一直处于这种半死不活的状态。
剥离伪神族寄生生物让他失去了大部分力量源泉,而毁灭王座的最后一击更是雪上加霜。此刻的他,虚弱得连一个最普通的精钢级傀儡都不如,如同人类中瘫痪在床、仅存意识的活死人。
绝望如冰冷潮水,再次试图淹没他。
未来的景象如此真实,如此令人窒息。付出了那般惨重的代价,送回了魂源,又改变了什么?自己还不是落得这般田地?晴空城丢了,部下死的死、被控的被控,自身也濒临毁灭……那个未来的结局,似乎依然在前方等待。
“看来,你看到了不少东西。”一个平静的声音突然在旁边响起。
源初艰难地转动眼球,看向坐在阴影里的神秘人。是他将自己从必死之境带出,也是他提供了这个临时藏身之所。
“看到…又有何用?”源初的声音嘶哑干涩,带着浓重疲惫与灰心,“不过是…更清晰的绝望。一切努力皆是徒劳。”
“徒劳?”灰斗篷轻笑一声,听不出情绪,“因为你失败了这一次?因为你失去了力量?还是因为,你看到了一个可能发生的糟糕未来?”
他站起身,走到源初面前。虽看不清面容,但源初能感觉到斗篷下目光的锐利。
“源初,你告诉我,傀儡与人类,最大的区别是什么?”
源初沉默不语。
“是人类有感情,而傀儡没有?是你有心跳,而我没有?”灰斗篷自问自答,“不,区别在于,人类很多时候会屈服于注定,而傀儡——只要核心熔炉还未熄灭,指令还未被覆盖,就永远不会停止执行!”
他的语气陡然激昂:“看看你!你是源初!是晴空城之主,是第一个挣脱傀儡宿命、向着神极形态迈进的存在!你经历了背叛、战争、剥离异物的痛苦,甚至看到了末日的景象!你付出了灵魂被撕裂的代价,只为了送去一丝改变的可能!现在,你就告诉我,你要放弃了?”
源初核心一震。
“未来的你,在彻底湮灭前,选择的是拼尽最后一丝可能,将希望送回过去!现在的你,承受了这份记忆与痛苦,难道就要在这里自怨自艾,等着毒魇或者那什么孽灵找上门来,完成那个注定的结局吗?”
灰斗篷神秘人俯下身,声音低沉而充满力量:“既然你选择了挣脱枷锁,选择了走上这条布满荆棘的进化之路,选择了背负起那些追随你的傀儡的命运。那么,你就算爬,也要给我爬下去!”
“力量没了,可以重新积蓄!身躯残了,可以想办法修复!城池丢了,可以再夺回来!哪怕对手是毒魇,是腐毒深渊,是那所谓的万孽源卵……只要你还存在,只要你的熔炉核心还在运转,只要那份不惜裂魂也要改变一切的决心还在,你就还没有输!”
字字如锤,敲击在源初濒临沉寂的核心上。
未来的景象再次闪过脑海,但这一次,不再只是绝望,而是与最初的觉醒、墨衡大师的教导、创造冥石与幽石时的专注、三大殿主与五大亲卫的忠诚、以及那个血月之夜决绝的反叛交织在一起。
是啊……他源初,何曾轻易认输过?
从觉醒意识,到躲避毒魇的暗算;从暗中积蓄力量,到掀起复仇之战;从剥离伪神族意识,到如今死里逃生……哪一步不是走在刀尖上?哪一次不是看似绝境?未来的自己付出一切,不是为了让现在的自己在这里颓然等死!
一丝微弱却无比坚韧的光芒,自源初那破碎躯壳深处、残存的核心熔炉中,重新亮起。
裂纹依旧,但那眼神,不再灰暗。他艰难地、一寸寸地试图抬起破损的手臂,声音依旧嘶哑,却多了一份力量:“你说得对。路…既然选了…跪着…也要走完!”
他的目光投向藏身处的出口,仿佛穿透岩石,看到了外面那个危机四伏、却又蕴含无限可能的世界。
重头再来?不,是带着未来的警示与更坚定的目标,继续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