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什么都没有找到。”一名锦衣卫百户带人搜查完快步走来，对着周雨禀报。
紧接着一大部分人搜查完玩回来，都一无所获。
周雨剑眉微蹙，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
郑伟老奸巨猾，若真将通敌叛国的铁证放在明面上，那才是怪事。
他正欲开口，目光扫过身旁的杨同，对方也是一脸凝重。
通敌的实证未现，此行的关键目标就未能达成，皇上那里…不好交代。
就在这短暂的沉默间隙，另一名负责搜查佛堂后园及配殿的锦衣卫小旗，连滚带爬地从佛堂侧后方一处较为偏僻的耳房方向冲了过来，脸色煞白如纸，嘴唇哆嗦着，连行礼都忘了，声音带着极度的惊恐和难以置信：
“周…周大人！有…有发现…”
所有人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周雨眼神一厉，一步上前：“发现了什么？讲！”
那小旗咽了口唾沫，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才挤出两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字：“干…干尸！”
“什么？！”周雨和杨同几乎同时惊呼！
通敌叛国的罪证没找到，竟然找到了…干尸？！
闹鬼的干尸。
郑伟和他身后地一众心腹，更是如同被一道惊雷劈中！
干尸？
那具明明在夫人房里惊现，后来又神秘消失的干尸？！
怎么可能？！
他们明明仔细检查过佛堂，尤其是这个供奉郑家先祖牌位、相对僻静的耳房，根本什么都没有！它是怎么出现的？
什么时候出现的？！
一股刺骨的寒意瞬间从郑伟的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他身体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起来，不是因为病，而是源于最深层的恐惧！
那个被制成干尸闹鬼自称是他女儿…又回来了？！
阴魂不散？！
周雨猛地看向郑伟，捕捉到他眼中那无法掩饰的惊骇欲绝，心中疑窦丛生。他不再犹豫，大手一挥：“带路！所有人，跟我来！”
一大群人，包括如狼似虎的锦衣卫、面色严肃的刑部官员、以及面如死灰地郑伟等人，立刻跟随着那名小旗，涌向佛堂后方的耳房。
越靠近那间耳房，气氛就越发诡异。
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檀香，但这香气却压不住一股若有似无的、令人作呕的腐朽气息。
耳房的门虚掩着，推开时发出“吱呀”一声轻响，在死寂中格外刺耳。
众人涌入这间不大的耳房。
房间布置得庄严肃穆，正前方是一排郑家先祖的牌位，下方是供桌。
然而，所有人的目光，瞬间就被角落里一个极其突兀、极其骇人的景象牢牢攫住！
供桌侧后方的墙壁上，原本可能挂着佛龛或经幡的地方，此刻却悬挂着一幅等身高的女孩画像！
画像上的女子，约莫八九岁年纪，穿着一身鹅黄色的精致襦裙，梳着可爱的双丫髻，面容清秀，眉目如画，唇角带着一丝天真烂漫的笑意。
她亭亭玉立地站在那里，背景是开满鲜花的庭院，充满了鲜活的生命力。
“这…这是谁？”有人低声惊呼。
“看着…有点眼熟…”有人喃喃道。
周雨和杨同的眉头同时紧锁。他们仔细端详着画像上的女孩。
“乍一看…似乎与当今的郑贵妃娘娘有几分相似？”杨同疑惑道。
周雨的目光却更加锐利，他沉声道：“不，仔细看眉眼和神态…更像一个人。”他的目光转向强忍镇定的郑伟与他身边地小女儿郑惜儿身上，“郑太师，你可认得这画像上的人？”
郑伟如遭重锤，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是死死盯着那幅画像，眼中充满了痛苦、恐惧和难以置信！
嫣儿…这是嫣儿小时候的样子！
这张画像，他从未见过！
是谁画的？！
又是谁挂在这里的？！
而真正让所有人头皮发麻、寒气直冒的，是画像下方！
就在那幅鲜活生动的少女画像正下方，紧贴着墙壁的地面上，一具小小的、蜷缩着的干尸，被以一种极其诡异的姿势摆放在那里！
干尸穿着早已腐朽破烂的衣衫，依稀能看出是孩童的样式。
皮肤紧贴着骨骼，呈现出蜡黄干瘪的色泽，空洞的眼窝仿佛正“仰视”着画像上那个笑容明媚的自己！
干尸的双手以一种扭曲的姿态向上伸着，指尖似乎想要触碰画像上女孩的裙角…生与死，鲜活与腐朽，天真与恐怖，在这方寸之间，形成了最极致、最令人毛骨悚然的对比！
“呕——！”当场就有几名心理承受能力较差的刑部官员和锦衣卫忍不住干呕起来。
杨同脸色煞白，连退两步。
饶是周雨见惯风浪，此刻也感到一股寒气从脊椎骨升起！
“嫣儿…我的嫣儿啊——！！！”
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尖叫，如同鬼哭般从佛堂外传来，瞬间撕裂了耳房内死寂的恐怖！
众人猛地回头，只见郑夫人，在两个丫鬟都几乎搀扶不住的踉跄下，披头散发，状若疯魔地冲了进来！
她脸色惨白如金纸，双目赤红，仿佛燃烧着最后的生命之火，死死地盯着那幅画像和画像下的干尸！
“夫人！夫人您不能进去啊！”郑府的仆妇惊慌失措地想要阻拦，却被郑夫人爆发出惊人的力量一把推开！
郑夫人根本无视了在场的所有人，无视了那些明晃晃的刀剑，她的世界里只剩下那幅画像和那具小小的干尸。
她跌跌撞撞地扑了过去，在离干尸几步远的地方，双腿一软，“噗通”一声重重跪倒在地！
“嫣儿！是我的嫣儿啊！”郑夫人伸出枯瘦颤抖的手，想要去抚摸那干尸的脸颊，却又不敢，仿佛怕惊扰了沉睡的女儿。
泪水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混合着她嘶哑的哭喊，“娘对不起你！娘对不起你啊！娘没用！娘保护不了你…让你被人害了啊——！”
“嫣儿？郑贵妃的闺名。”周雨眼神如电，立刻捕捉到这关键信息，厉声追问，“郑夫人！你说清楚！谁是妈儿？谁害了你女儿？！”
如果这具干尸是郑嫣儿，那宫里的郑贵妃又是谁？
郑夫人仿佛听不见周雨的问话，她的精神已经完全崩溃，沉浸在自己的滔天悲痛和悔恨之中。
她指着那具干尸，对着虚空哭喊，声音凄厉如同杜鹃啼血：
“就是她！那个狼心狗肺的贱婢！她不是我的女儿！她是披着人皮的恶鬼啊！她嫉妒我的嫣儿！嫉妒嫣儿是嫡女！嫉妒老爷…老爷他…他心里还是疼嫣儿的！”
郑夫人猛地转头，怨毒无比地瞪向郑伟，那眼神让郑伟都感到一阵心悸。
“是她！她不知从哪里学来的邪术！她蛊惑了所有人！说…说什么……可以换来无上的权杖和…和接近皇上的机会！”郑夫人捶胸顿足，泣不成声，“所…所有人都鬼迷心窍！她…她竟然骗了我们所有人！她…她把我的嫣儿…骗去了那吃人的寺庙！”
“不！夫人！你疯了！你胡说什么！”郑伟终于从巨大的恐惧和震惊中反应过来，色厉内荏地嘶吼，想要阻止郑夫人继续说下去。
锦衣卫立刻拦住他。
“我没疯！”郑夫人尖声反驳，“他们…他们在庙里…活生生放干了嫣儿的血！把她…把她做成了干尸！装进了那石像里！就为了…就为了她那个贱人能飞上枝头！就为了她那肮脏的权贵！哈哈哈…报应！这都是报应啊！”
郑夫人状若疯癫地大笑起来，笑声中充满了无尽的悲凉和怨毒：“她以为她当了贵妃就高人一等了？她以为她拜那石像是在拜神？她拜的是她亲手害死的冤魂！我的嫣儿夜夜都在看着她！看着她们怎么遭报应！现在好了…完了…都完了…嫣儿回来了…她回来索命了！哈哈哈…索命了！”
郑夫人的指控如同平地惊雷，炸得在场所有人目瞪口呆！
虽然早有猜测，但由郑夫人在如此癫狂状态下亲口指认，其震撼力和可信度，远胜任何物证！
原来郑贵妃并非郑夫人所出！原来真正的郑嫣儿早就死了！原来郑贵妃为了上位，竟用如此残忍的手段杀害了郑嫣儿，并制成干尸藏于庙中石像内！
而她每次虔诚的祭拜，竟是对自己滔天罪行的伪装和嘲讽！
其心之毒，其行可诛！
周雨强压下心头的震惊和愤怒，立刻下令：“记录！将郑夫人所言，一字不落全部记录在案！此为重要口供！”
“是！”刑部书吏立刻奋笔疾书。
“妖妇！你胡言乱语！你疯了！”郑伟目眦欲裂，拼命挣扎，试图扑向郑夫人，却被锦衣卫死死按住。
他知道，郑夫人这番话一旦坐实，不仅郑贵妃罪加一等，他郑伟更是难逃过一劫，郑家将彻底被钉在耻辱柱上，永世不得翻身！
郑家完了。
“疯了？哈哈哈…我是疯了！我的几个儿女死的死，残的残。我就疯了！”郑夫人猛地止住笑，目光如同淬毒的利箭射向郑伟，随即又转向那具小小的干尸，眼神瞬间变得无比哀伤和温柔。
她不再理会任何人，只是痴痴地、小心翼翼地挪动着跪行的身体，一点点靠近那具干尸。
“嫣儿…娘的嫣儿…不怕了…娘来了…娘再也不让任何人伤害你了…”她伸出颤抖的手，这一次，终于轻轻地、无比珍重地，触碰到了干尸那冰冷干瘪的脸颊。动作轻柔得仿佛在抚摸一个熟睡的婴儿。
完全听不到身后小女儿一直呼喊着，“娘…。”
就在她的指尖触碰到干尸脸颊的瞬间——
“嗡——！”
一声极其轻微、却仿佛直接响在众人灵魂深处的嗡鸣声突然响起！紧接着，那幅悬挂着的郑嫣儿画像，竟无风自动，剧烈地晃动起来！画像上女孩的笑容，在摇曳的光影下，竟显得无比诡异！
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画像下方那具原本毫无生气的干尸，空洞的眼窝深处，似乎极其短暂地、极其微弱地闪过了一丝…难以言喻的红芒！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与此同时，一股阴冷刺骨的寒风，毫无征兆地在门窗紧闭的耳房内凭空卷起！吹得供桌上的烛火疯狂摇曳，几近熄灭！
诡异的事情发生了，那幅女孩画像自动燃烧了。
“鬼…有鬼啊！”几个胆小的仆役再也承受不住，吓得尖叫出声，瘫软在地。
郑夫人却仿佛毫无所觉，她只是全身心地沉浸在与“女儿”的“重逢”中，脸上露出一种近乎圣洁的、解脱般的温柔笑容：“嫣儿…别怕…娘来陪你了…我们很快就会团聚…”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身体也软软地伏了下去，额头轻轻抵在干尸冰冷的额头上。
然后，便一动不动了。
“夫人！”郑府的仆妇惊叫着扑上去。
周雨一个箭步上前，伸手探向郑夫人的鼻息，又摸了摸她的脖颈，脸色顿时变得无比沉重。他缓缓站起身，对着杨同和众人，声音低沉而肃穆：“郑夫人…心力交瘁，惊惧过度，已…薨逝。”
死了？郑夫人…竟然就这样死在了亲生女儿的干尸旁？！
整个耳房只听到了郑惜儿的哭声。
只有烛火在阴风中挣扎发出的噼啪声，以及众人粗重压抑的呼吸声。
空气中弥漫着檀香、腐朽以及浓得化不开的悲伤与恐怖。
郑伟呆呆地看着伏在干尸旁、再无声息的妻子，又看看那幅已经焚烧完的画像。
巨大的冲击和无法言喻的复杂情绪瞬间击垮了他最后的心防。
“不…不是这样的…嫣儿…我的嫣儿还在宫里…干尸…不…”他眼神涣散，语无伦次地喃喃自语，嘴角开始不受控制地抽搐，涎水混合着血丝流下，身体也剧烈地痉挛起来。
“不好！他也要不行了！”押着他的锦衣卫惊呼。
“爹！”
周雨眼神冰冷地看着精神彻底崩溃、濒临疯癫的郑伟，没有丝毫同情。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头的波澜，目光再次落回那具小小的干尸和消失的画像上。
郑夫人临死前的指控，这干尸的诡异重现，画像的自燃…这一切都透着难以言喻的邪性。
他隐隐感觉到，有一只无形的、充满恶意的黑手，在推动着这一切，其目的绝不仅仅是扳倒郑家那么简单！
“来人！”周雨的声音恢复了指挥使的冷硬和决断，“仔细检查这具干尸！任何异常之处都不要放过！将郑伟一家等人立刻押下去，严加看管，找大夫给他吊住命！杨大人，劳烦您亲自带人，将郑夫人…收敛了吧。”
“是！”众人领命，强忍着心头的惊悸和不适，开始行动。
周雨独自站在耳房中央，环视着这如同人间地狱般的场景：先祖牌位下，是惨死的嫡女干尸；疯癫而亡的夫人伏尸其侧；身败名裂、濒临崩溃的逆贼太师一家被拖走…郑家数代显赫，最终竟落得如此下场，令人唏嘘，更令人警醒。
他的目光最终定格在那具小小的干尸上，眼神锐利如刀。
这具干尸，是郑家罪行的铁证，但它的出现方式太过离奇。
它在郑夫人房中神秘出现又消失，今日又诡异地出现在这佛堂耳房，正对着郑妈儿的画像…这绝非巧合！
“宋知婳…”周雨在心中不自觉地冒出了这个名字。
虽然没有任何证据指向她，但直觉告诉他，这如同神来之笔、精准刺穿郑家心脏的布局，必然有她的影子。
她似乎对郑家的秘密了如指掌，甚至…对这邪异之事也有所了解？
她到底是谁？
她真正的目的又是什么？
可她明明只是一个大夫，又何来的能力做这一切？
周雨感到肩上的压力前所未有的沉重。
小仙童庙的案子，随着郑夫人以生命为代价的控诉和眼前这具铁证如山的干尸，郑伟和郑贵妃的罪行可以说已经昭然若揭。
但通敌叛国的直接铁证尚未找到。
更是毫无头绪。
更棘手的是，这诡异的干尸重现和画像异动自燃，让他隐隐嗅到了一股令人不安的危险气息。
他看着那具小小的干尸，一个可怕的念头不受控制地浮现：这具干尸是否是真的有鬼魂作祟？
还是人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