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室之内,时光仿佛失去了流速的概念。
李长生盘膝而坐,双眸微阖,周身萦绕着难以言喻的道韵。
那枚灰色的宇宙之卵悬浮在他身前,不再如最初那般死寂冰凉,而是隐隐透出一丝极其微弱的、仿佛错觉般的温润感。
十年来,李长生持续地、耐心地,如同春雨润物细无声般,将自己精纯无比、又融合了寂灭与新生意境的本源力量,化作最温和的滋养流,缓缓渡入卵壳深处,包裹着那一点深藏的紫色星火。
这个过程极其缓慢,成效微乎其微,仿佛在用一滴水去填补干涸了亿万年的海床
但他乐此不疲,心神沉静,将其视为一种对自身力量掌控与生命本质理解的修行。
庭院的其他角落,时而会有道法碰撞的轻微嗡鸣,或是论道解惑的清音。
这十载光阴,李长生在蕴养灰卵之余,也不时指点小蝶和许悦。
然而,修行之路,越到高处,越是艰难。
渡劫期已是凡尘修士的顶点,再往上,每一步都关乎对宇宙本质的更深层领悟,需要机缘,需要积累,更需要独自的沉淀与叩问。
非是李长生指点不力,而是到了这个关口,突破已非外力可以强求,需要她们自己寻找到属于自己的那一道灵光。
这一日,小蝶和许悦联袂来到静室之外,恭敬等候。
李长生心有所感,缓缓收功,那灰卵重新归于平静,只是那丝微不可察的温润感似乎留存得更久了一些。
“进来吧。”他声音平和。
两女步入静室,小蝶脸上带着不舍,但眼神坚定。
许悦依旧是那副清冷模样,但眸中亦有一丝去意。
“长生哥哥,”小蝶率先开口,声音轻快却难掩离绪,“我们觉得,是时候该出去走走了。”
许悦也躬身一礼
李长生看着她们,眼中并无意外,只有一丝淡淡的欣赏。
雏鹰羽翼渐丰,终究要翱翔于自己的天空。
他微微颔首:“也好”
他顿了顿,袖袍轻轻一拂,两点微光分别飞向小蝶和许悦。
那是两枚看似普通的玉佩,但内部却蕴含着李长生亲手封印的一缕力量——并非攻击性的,而是极致的守护与空间传送之能。
“此物随身携带。”李长生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若遇真正十死无生、超出你们能力界限的危局,捏碎它。
可保你们一时无恙,我也会有所感应。”
他没有说什么“万事小心”的俗套话,因为这世间能威胁到她们的存在已然不多,但宇宙浩瀚,总有意外。
这玉佩,是他能为她们做的,最后的、也是最坚实的保障。
小蝶和许悦郑重地接过玉佩,感受到其中那浩瀚如星海又温暖如春阳的力量,心中皆是涌起一股暖流与踏实感。
她们知道,这不仅仅是保命之物,更是李长生对她们无声的牵挂与护佑。
“多谢公子(长生哥哥)!”两女再次深深一礼。
李长生摆了摆手,不再多言。
小蝶和许悦最后看了一眼这生活了十年的庭院,以及静室中那道仿佛亘古不变的身影,毅然转身,化作两道流光,穿透庭院的无形壁垒,消失在茫茫虚空之中。
李长生静坐片刻,目光似乎穿透了虚空,望了一眼她们离去的方向,随后便重新闭合双眸。
身下的庭院微微一震,便在这无垠虚空中,继续着它寂静而未知的旅程。
..........
与此同时,在不知相隔多少星域的一方小世界。
这里黄沙漫天,土地贫瘠,一座破败荒凉的小镇如同被遗忘的残骸,匍匐在风沙之中。
干燥的风卷起沙砾,打在残垣断壁上,发出沙沙的声响。
一道纤细却挺直的身影,正独自行走在通往小镇的、被风沙半掩的土路上。
她穿着一身简单的粗布衣衫,风尘仆仆,面容被一块旧布半掩着,只露出一双清澈却带着几分疏离与疲惫的眼睛。
正是离开李长生后,独自游历诸天的阳桃。
十年的时光,并未在她容颜上留下太多痕迹,但那双眼睛深处,却沉淀了太多东西
有宇宙寂灭的宏大与虚无,有独自生存的挣扎与坚韧,也有体内那诡异黑纹与复苏人性交织带来的迷茫与探寻。
就在这时,后方传来急促杂沓的马蹄声,打破了荒原的死寂。
很快,烟尘滚滚,一群骑着劣马、手持兵刃、面相凶悍的汉子疾驰而来,超过了独行的阳桃,在她前方不远处勒住了马匹。
这群人身后,还用粗糙的铁链拖拽着一个巨大的、如同囚车般的木笼。
笼子里,拥挤着十几名年轻女子,她们个个衣衫褴褛,满面污垢,眼神中充满了恐惧、绝望与麻木,如同待宰的羔羊。
那群匪徒显然也注意到了路上独行的阳桃。
虽然她半掩着面容,但那挺拔的身姿和露出的部分轮廓,依然能看出不凡。
为首一个脸上带着刀疤的汉子,眼中闪过淫邪与贪婪的光芒,咧嘴一笑,露出满口黄牙:
“嘿!没想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还能碰到这等货色!兄弟们,拿下!正好给笼子里添个新伴!”
话音未落,几个匪徒便狞笑着催动马匹,朝着阳桃包抄过来,手中的套索和刀剑闪烁着寒光。
阳桃停下了脚步,缓缓抬起头,旧布下露出的那双眼睛,平静地看着冲来的匪徒,没有恐惧,没有愤怒,只有一种……看待死物般的漠然。
就在第一个匪徒的套索即将触及她身体的瞬间,也不见她有任何动作,那名匪徒连同他胯下的马匹,如同被无形的巨力碾过,瞬间化作了一蓬血雾,连惨叫都未能发出!
紧接着,第二个,第三个……冲上来的匪徒以同样的方式,接二连三地爆成血雾,仿佛有一只看不见的死神之手,在人群中随意拂过。
剩下的匪徒骇得魂飞魄散,勒马欲逃,却发现身体如同被钉在原地,动弹不得。
他们惊恐地看着那个依旧静静站立的布衣女子,仿佛看到了世间最恐怖的景象。
阳桃的目光越过他们,落在了那个囚笼上。
看着里面那些瑟瑟发抖、眼中重新燃起一丝渺茫希望的少女们,她眼中那冰封般的漠然,似乎融化了一丝微不可察的涟漪。
她轻轻抬起手,对着那囚笼凌空一划。
“锵啷!”
精铁打造的锁链和牢笼,如同朽木般应声而断,碎裂开来。
做完这一切,她不再看那些吓得瘫软在地、屎尿齐流的幸存匪徒,也没有理会笼中获救女子们劫后余生的哭泣与感激目光,只是默默地转过身,继续沿着那条荒凉的土路,向着风沙深处,独自走去。
..........
虚空庭院中,李长生正凝视着那枚灰色宇宙之卵,指尖萦绕着一丝精纯的寂灭道韵,试图以更柔和的方式触及那深藏的紫色星火。
忽然,他心念微动,并非来自卵,而是源于一段极其遥远、却又通过特殊联系建立起来的因果丝线——那是阿撒托斯的印记。
上一次前往,是为探寻真相,也为印证自身之道。
如今这条丝线主动传来异样的波动,带着一种不同于以往盲目痴愚秩序的、略显急促的韵律。
李长生略一沉吟,停下了对卵的蕴养。
他抬手,并未像往常那般随意撕裂空间,而是遵循着那条因果线的指引,以自身力量缓缓“推开”了一扇门。
门扉之外,并非璀璨星河,而是那片熟悉的、充斥着无法形容的色彩与违背几何原理结构的混沌虚空,浓郁的无形疯狂低语如同背景噪音般涌来。
然而,这一次,在门扉洞开的瞬间,等待在那里的并非一片无序的混沌。
一道庞大的、由闪烁的球体与非欧几里得几何结构组成的聚合体,仿佛早已静候多时,静静地悬浮在通道入口之外。
亿万光辉球体同时流转,散发出超越时间与智慧的光芒——正是犹格·索托斯,万物归一者,时空本身的掌控者。
李长生一步迈出庭院,踏入这片混沌虚空,衣袂在无序的能量流中纹丝不动。
他看向那庞大的存在,语气平静无波:“好久不见”
那亿万光辉球体组成的聚合体微微波动了一下,一种蕴含着无尽知识与一丝难以察觉凝重的意念,直接传入李长生的意识海:
“你的存在……维度……又提升了。”
犹格·索托斯的声音如同亿万本书籍同时翻页,又似星云生灭的回响
它清晰地感知到,相较于上一次见面,李长生的本质更加深邃难测,仿佛融入了某种连它都感到陌生的、接近于“终极”的特质。
李长生对此不置可否,只是静静地看着它,等待下文。
犹格·索托斯没有过多纠结于李长生的变化,直接传达了核心信息:“此方宇宙……迎来了‘外者’。”
犹格·索托斯的意念中罕见地透出一丝滞涩,那并非恐惧,而是一种面对未知威胁、自身领域被强行侵入和瓦解时的本能抗拒与凝重。
“此劫……需汝之力。”
李长生看向犹格·索托斯,那庞大而古老的存在此刻正清晰地传达着求助的讯号。
沉默了片刻,李长生缓缓开口,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应承下因果的重量:
“带路。”
犹格·索托斯那庞大的、由亿万光辉球体构成的聚合体,没有再多言。
其中一个最为核心、流淌着超越时间色彩的光球微微闪烁,一道由纯粹信息与坐标构成的“路径”便直接呈现在李长生的感知中。
这条路径并非物理意义上的通道,而是穿梭于混沌虚空褶皱之间,避开那些连外神都需谨慎对待的、更加古老而危险的“虚无区域”的最优路线。
李长生心念一动,身形便已融入这条信息路径,紧随在犹格·索托斯那难以名状的身形之侧。
周围的景象飞速变幻,不再是单纯的黑暗或星云,而是扭曲的时空结构、沸腾的原始能量旋涡,以及偶尔掠过的、由纯粹疯狂概念构成的、如同海市蜃楼般的怪异疆域。
即便是李长生,也能感受到这片混沌宇宙深处所蕴含的、远超寻常大千世界的危险与混乱。
不知“前行”了多久——在这种地方,时间本身就是一个模糊的概念——前方的“景象”骤然改变。
一种难以言喻的“空无”感如同冰冷的潮水般扑面而来。
这里,是战场。
但并非李长生预想中那种能量对轰、法则碰撞的激烈场面。
眼前的景象,更接近于一种“存在”与“不存在”之间的残酷拉锯战。
一片浩瀚无垠的混沌星域,此刻被分割成了两种截然不同的状态。
一侧,是阿撒托斯宇宙“正常”的疯狂与混沌:难以形容的色彩块状分布,违背物理定律的几何结构扭曲蠕动,无形的低语与嘶吼形成实质的音波浪潮,无数奇形怪状、大小不一的旧日支配者、外神眷族在其中沉浮、咆哮,释放着它们可怖的力量。
李长生甚至瞥见了奈亚拉托提普那千面万千的身影在战场边缘闪烁,播撒着混乱,但也明显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
莎布·尼古拉丝那孕育万千子孙的黑暗母神本体,也投下了庞大的、令人窒息的阴影,无数触须与诞生的怪物如同潮水般涌向某个方向。
然而,它们的对手,却并非某种可见的实体军队。
战场的另一侧,是一种纯粹的、不断蔓延的“虚无”。
那并非黑暗,也非空无的太空,而是一种连“混沌”、“色彩”、“声音”、“概念”本身都在被彻底“抹除”的状态。
就像一块巨大的、无形的橡皮擦,正在一点点擦除这幅名为“宇宙”的画卷。
他看到,一头体型堪比星系的、长满触须和口器的外神子嗣,咆哮着冲向那片虚无
它那足以扭曲现实的力量在触及虚无的刹那,如同阳光下的露珠般消散,其庞大的身躯也随之被“抹除”,仿佛被从宇宙的档案中彻底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