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老奴瞧着,大公子这眉眼倒是像夫人多些。”庄渠温声道。
迟允闻言,倒还真认认真真地端详了怀里的儿子一番。半晌他道:“倒是看不出什么。”
“再长大些,大人您就看出来了。”
迟允低低“嗯”了一声。
小团子看着他,用嘴巴吐出了个小泡泡。
迟允不禁笑了笑,抚了抚儿子的小脸。
这手感十分奇妙,软得像刚包好的糯米糍,还滑溜溜的。
庄渠的目光十分慈祥,他道:“您好像十分喜爱大公子。”
“我的儿子,怎会不喜。”迟允头也不抬道。
此时,书房的门被敲响。
“进来吧。”迟允道。
许泽开门走了进来,手中还拿着一枚信。他见小迟谦在迟允的怀里乖顺得不像样,新奇道:“咦,大人,大公子今天好乖啊。”
迟允抬头瞥了他一眼道:“怎么,平日不乖?”
许泽嘿嘿一笑道:“大公子精力旺盛得很,平日里三四个奶娘都哄不好的。大人不愧是大人,真牛哇。”
迟允懒得搭理他。
“有什么事儿?”
许泽哦了一声,把信纸呈了上来,道:“大人,充王妃给您来信了。”
迟允淡淡点头,把儿子轻轻托起,交给了庄渠,嘱咐道:“让嬷嬷好生照顾。”
“是,大人。”
庄渠抱着孩子离开了书房。
迟允慢条斯理地把信拆开,一目十行地看完了,又把信纸搁在了油灯上,点燃。
许泽跪坐了下来,给迟允捶腿。“大人,充王妃跟您说了什么啊?”
迟允斜倚在软枕上,闭眼假寐。闻言他撩起了眼皮道:“你现在胆子愈发大了,什么都敢打听?”
许泽知道迟允没生气,赶紧告饶道:“大人恕罪,大人恕罪,奴才又多嘴了。”
迟允嗤了一声,道:“她求我把巡视张沂河的机会交给她。”
“巡视?”
“嗯,”迟允用手背托着下巴,道,“出了这事儿,陛下定然派人暗中盘查,张沂河人多眼杂,此时最容易出乱子,所以需要派个人下去盯着。”
许泽恍然大悟道:“您想让充王妃去这一趟!”
迟允道:“我没想,话多。”
“不过这也不失为一个选择。”他低声道。
许泽犹豫道:“但是啊大人,充王妃她……咱们真的能信她吗?你看,她和长公主……”
迟允反问道:“我什么时候说我信她了?”
许泽“啊”了一声。
“有些事情,和你说了也不懂——倒酒去。”迟允使唤他。
许泽乖乖地为他把绿蚁酒给满上了。
迟允捻起酒杯,抿了一口,眯起眼睛思忖了片刻。而后,他取笔蘸墨,铺开信纸,在上头写了个一个字。
可。
他把纸张叠起,用双指夹着,递给了许泽。
“给充王妃送去。”
“等会儿。”
许泽道了声是,刚要起身离开,又被迟允叫住了。“大人,怎么了?”
“上午孙令辉的人来过?”
许泽道:“是,大人,孙将军手下的副将来过。但是大人您那个时候在忙,所以我就让他先回去了。”
“他有没有说是什么事?”
许泽想了想道:“不是什么大事,好像是关于什么老兵的饷银之类的,奴才也不太清楚。”
既然关乎到饷银,那就得跟户部对接。而户部到底拨多少银子,什么时候拨,到头来自然还是迟允说了算。
迟允沉吟了一番,道:“知道了,你先去送信吧。”
“好的,大人。”
许泽带着信离开了。临走之前还不忘再次帮迟允把酒杯添满。
迟允半躺在榻上,也无心再处理公务。他转头望着窗外。窗外有只小黄鹂停在树梢上娇语,婉转动听。
他静静地听了一会,随即侧过身子,闭眼小憩了起来。
九边,平西。
虽然处在大渊最北部,但今年的九边尤其闷热。
远远望去,被罡风啃食得七扭八歪的岩石错落地埋在沙丘中,灼人的热浪扑过,带起了一层层帘幕似的沙粒。
看一眼都让人嗓子发干。
雄湖算是整个平西为数不多的水源了。
雄湖很大,大概占了两个县城的地界,是整个九边最主要的支流,也是平西人民赖以生存的湖泊。
从前,平西与准丹接壤,自从准丹被灭,平西再以北的地界便由大宣接手。
由平西入关的商队,必然会经过雄湖。过了雄湖,便可以在平西驿站歇脚。
雄湖周遭实在算不得什么青山绿水。尽管如此,却也是平西难得的风景了。成片的砂砾之中,偶有几棵张牙舞爪的绿植,还有稀稀拉拉挂在树杈上的渔网,这便是全部。
湖面吹来的风很凉,给这干热的天送来了一丝舒爽。
“沙沙、沙沙。”
沙沙声在湖边停下了。
原来是一个老汉挑着扁担走了过来。
老汉把扁担搁在一边,抬头望望天,用挂在脖子上的布巾擦了把那被晒成了陈皮色的老脸。
行了十几里,好不容易到了雄湖,老汉没有马上打水,而是打算坐在湖边歇歇脚。
歇了一会,老汉俯身,捧起了一把清澈的湖水,痛饮了一大口。
甘甜的湖水入了喉咙,浑身的燥热才有了一丝缓解。
老汉用平西话感叹了几句,又喝了几口。就在他站起身来,想要打水的时候,却听到不远处传来了哗啦哗啦的声音。
老汉抬头,看见一个穿着朴素的青年正赤脚站在湖里,抱着一个大桶洗刷着。
老汉懵了。
“你、你这是在做啥?”老汉问。
青年瞥了他一眼,似乎不想回答他。老汉又追问了一句,青年这才不耐烦地吼道:“做啥?没看见吗,刷恭桶!”
老汉顿时感觉肚子里一阵翻涌,差点吐了出来。他颤抖地指着青年道:“你、你你你……”
“你什么你?”
“这湖,这湖水是用来喝地!”
“你管我干什么?这湖是你的?”青年拔高了声音。
老汉瞪着眼睛道:“这是,这是平西的湖!”
闻言,青年砰的一下把恭桶扔进了湖里,水花四溅沾湿了他的裤脚。青年一边揉着手腕一边道:“平西?平西是什么狗屁!老子告诉你,这湖是我们北宣的!”
这一下老汉也被调起了怒火,他道:“你们北宣才是狗屁!这湖世世代代都是我们大渊的,是平西的湖,你糟蹋我们的湖,龟孙子,呸!”
青年的脸一下就沉了下来。
老汉活了那么久,什么话没听过,他平西话官话换着倒腾,是越骂越起劲。
“北宣的兔崽子,装什么大尾巴狼,想当年爷爷我……”
话音戛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