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这一夜,漫长到有一年那么长。帝宫那边,火光烧红了半边天,城内家家户户紧闭门窗,也不知道多少官宦人家的府门被人破开,各种喊杀声,哭闹声交杂在一起。
萧府这边,夜里贼人发起了五波进攻,都城卫的人全数负伤,贼人闯入府中。萧怀玉带人奋力厮杀,最后不敌,退守二门。
萧宣一介书生,也被迫拿起了刀,此刻有些悔恨,为何没有从小习武,而是学那些圣人之学,真的到了乱世,笔杆子怎么能抵得上手中的刀。
萧怀玉都比他要能干一些。
好在秋长歌开了二哥的武器库,取了好多弓箭来,就在众人渐渐不敌的时候,又不知道从何处冒出了一些脸生的护卫来,众人齐心协力之下,硬是将二门守了下来。
到了寅时,外面的喊杀声终于渐渐消停,贼人也没有发起第六波攻击。
府中女眷起先被惊吓到还尖叫,后面看到负伤的护卫,看着被射杀的贼人尸体已经麻木了。
梅香带着一众小丫鬟给受伤的护卫包扎伤口,三夫人带着仆妇将厨房里未吃完的食物和酒全数拿了过来,杀人也是体力活,如此趁着贼人休整的时候,府内侍卫也包扎休整,硬是将这一夜守了下来。
“娘子,你先吃点东西吧,如今天还没亮,外面不知道是什么情形。”
秋长歌脸雪白一片,硬是熬了一整夜。
老夫人见她脸色比自己的还差,知晓她素来体弱,连忙吩咐人去取自己的养心丹来。
秋长歌平时哪里吃这些东西,但是今夜体力透支严重,她是主心骨,万万不能倒下,她倒下,府内要乱,于是合水吞了一颗,声音沙哑道:“外面动静已经小了,想必皇城那边已经分出了胜负。”
她看了一眼伤亡情况,最受最重的要数龙五,龙五一人护着萧璧萧宣两人,吸引了大量火力,萧璧也受了伤,萧宣还好,但是她看到他被震的有些不正常的手臂,知晓他定然拉弓射箭伤到了。
护卫们的情况不算太差,只要是重伤就直接退下来救治,都是爹娘生的,她不想看到这些年轻的郎君为此送命。
好在萧茗自幼习武,在府中建有一个武器库,里面有不少良弓利箭,夜黑风高的,他们占据地势的便宜,利用弓箭的优势射杀贼人,加上最后又有一队暗卫来支援,这才挡住四五波的攻击。
可以说,除了女眷,能上的全都上了,就连看角门的跛脚老汉都捡了把刀,杀了好几个贼人,还直呼老了老了。
老夫人捏着佛珠,说道:“天快亮了。等天一亮,京兆府的人,大理寺的人定然会派人来,这些贼人断然也不敢青天白日地攻府。”
三夫人双眼发红,心疼地给儿子包扎伤口,说道:“这天是该亮了,想我们清贵文臣之家,宣儿从小连刀都没有摸到,都被迫保家卫国,若非……”
若非父亲有远见,送萧茗去他舅舅那里从军习武,若非家里有善于布局谋算的小娘子,她们只怕早就成了刀下亡魂了。
二夫人看着一身血的萧璧,哭的跟泪人似的。
萧璧擦着一脸的伤,龇牙调皮道:“娘,这是别人溅我身上的血,哎哟,疼疼疼死我了……”
二夫人又哭又笑,眼泪就跟断线的珍珠一下往下掉,将二老爷骂的狗血淋头:“二爷那文不成,武不就的东西,靠着父亲当了个芝麻绿豆大的官,就整日人模人样地进宫去,累的我儿子为了一屋子的女人受这么重的伤,要他何用,没一点用处。”
众人被二夫人骂二老爷逗乐了,就连受伤的暗卫们都靠在树下微微一笑,仰头看着开始亮起来的天空。
天终于要亮了。
“碧霄不在府中吗?”秋长歌看着受伤颇重的小侍卫,低低问着梅香。这年轻的小郎君是个实心眼的,那日在道观就死守着她不走,今日在萧府受她之命去保护萧怀玉和萧宣,亦是殊死搏斗。
若非有他,就算十个萧宣和萧怀玉都死的透透的了。
“不在。”
龙五起身低哑说道:“碧霄大人随着公子进宫了。”
公子的情况不稳定,中的是宫廷秘药,碧霄大人怕公子中途嗜血症爆发,所以寸步不离地跟着进宫了。
原本公子留了渡鸦大人保护娘子,但是谁能想到萧府今夜这般凶险,万幸渡鸦大人去公子那边之后,公子又派了暗卫回来,万幸娘子没事,万幸萧家人还算团结,否则,他们万死难辞其咎。
梅香见他身上的血往外冒,慌道:“你快别说话了,快躺下,这身上都是血窟窿,怎么就不知道爱惜自己。”
小丫鬟连忙取伤药,一股脑地往他伤口上倒,疼的龙五脸都白了。
忠叔看不下去,说道:“小丫头,你别动,我来包扎,你这是要疼死他。”
老夫人叫道:“快,拿药给那小郎君包扎,来个手轻的。”
三夫人说道:“我来,若非有这孩子,我家宣儿都不知道死多少回了。”
龙五有些不知所措,低低地说道:“娘子之命,就是铁律。”
二夫人抹着泪笑道:“你快别说话了,先把小命保住。”
此刻府上哪里还有主子奴才,全都是同舟共济的战友。
秋长歌见东方的天空终于白了,外面静悄悄的,起身要往外走。
萧宣一把拉住她,说道:“你做什么?”
秋长歌乌黑的眼珠亮的惊人:“去外面看看,天亮了。”
萧宣:“我陪你一起。”
萧怀玉抱着胳膊叫道:“我也去,没准兄长已经往回赶了。”
老夫人连忙吩咐侍卫护着他们一起。
一路都是尸体,府门被重物破了一个大洞,半开着。
三人出了府门,只见街上一片狼藉,京兆府和大理寺的衙役在清点尸体,见他们出来,有个衙役说道:“郎君和小娘子,若是无事还是关紧大门避一避,好些官宦府邸都被人破门而入,杀的没剩几人了。”
那衙役走近了才发现是萧府,府门被破,除了那貌美的小娘子,所有人都挂了彩,顿时大吃一惊,行礼道:“原是萧公府上,今日忙晕了,敢问府上可有伤亡?”
萧璧指着自己被包的跟粽子一样的手臂,冷笑道:“你觉得呢?昨夜那贼人冒充御林军要杀入我萧府时,你们在哪里?朝堂养你们何用?百姓养你们何用?”
那衙役苦着脸说道:“郎君恕罪,昨夜我等接到命令,关闭衙署大门,不准巡街,否则格杀勿论。我们也不知道会出这么大的事情。不仅我们大理寺,京兆府也是闭门不出的。”
昨夜那般情形,唯有叛军、羽林卫、监察司和都城卫还在外走动。
秋长歌问道:“敢问差爷,盛京百姓可有伤亡?”
那衙役老老实实地说道:“百姓全都闭门不出,除了胆大的,并无太多伤亡,不过京中很多大员家出了事。”
盛京百姓都是见惯了这样的事情,一旦发现情况不对,都是紧闭大门,死都不出来,所以并无太多伤亡。
秋长歌点头,真是不幸中的万幸。
说话间,只见一行人骑马高声喊道:“昨夜六皇子逼宫,残杀朝中大员家眷,逼陛下让位,如今已被正法,先太子归朝,先太子归朝……”
那一行骑兵在清晨的盛京街道上高声呐喊,声嘶力竭,无比激动,只见家家户户都打开一条门缝,随着几人探出脑袋,紧接着更多人探出头来。
众人议论纷纷:“先太子归朝?先太子真的没有死呀,端午的神谕应验了?”
“是圣人临,圣人临啊……”
百姓们激动地喊道,尤其年岁大的依旧感念当年仁帝在位时,盛京是何等繁华景象,如今不过短短十几年,就兵乱了两次。
大理寺和京兆府的衙役也隐隐激动起来。当年先太子师承萧公,满朝文武赞誉,这样的太子当皇帝,自然是好事。
萧璧挠着,纳闷道:“原来真有个太子啊,我还以为是兄长捏造出来的谣言呢。”
萧宣哈哈笑出声来,拍着他的肩膀说道:“管他是真的假的,总之六皇子伏诛,祖父和父亲他们就要回来了。
快将消息告知祖母他们。”
萧璧被他拍的脸都白了,咬牙切齿道:“老四,你是不是趁机想要我命?”
萧宣哈哈笑着,有些尴尬地收回手:“抱歉,忘了你被人砍了好几刀,真是铁血硬汉!”
萧璧一秒钟被哄好了,傲娇地仰起了头。
那一队骑兵满城宣扬昨夜叛乱,先太子归朝之事,不消片刻,人尽皆知,秋长歌站在满是疮痍的府门前,微微一笑。先太子归朝,他没事。
“娘子,三郎君、四郎君,大人让我先回来报信,宫中大局已定,大人被拖住了手脚,吩咐我等回来报信,保护娘子安危。”
说话间只见一群戴着面具的监察司百鬼们骑马飞奔而来,片刻之间就停在了府门前。
萧璧慌忙说道:“别,你们就待在府门前,千万别进去,会吓到女眷的,经过昨夜一战,大家再也经受不住任何惊吓了。”
“娘子。”一人翻身下马,取下面具,正是一直跟在萧霁身边的书童雪鸮。
雪鸮上前来,见她无事,暗暗松了一口气,单膝下跪道:“公子在宫里处理善后事情,担心家里出事,所以派我先行回来,娘子无事就太好了。”
秋长歌见到他,这才松了一口气,问道:“你快起来,萧霁和萧公他们都没事吧?”
雪鸮起身,挥手让人进府收拾尸体,说道:“公子无事,萧公和诸位老爷都没事,幸好萧府昨夜守住了府门,不然他们拿娘子来威胁公子就大事不妙了。”
萧宣急道:“那祖父和父亲他们什么时候回来?”
“六皇子虽然伏诛,但是陛下和满朝文武还要验证先太子的身份,所以僵持住了,争论不休。”
秋长歌眯眼道:“雪鸮,你派人去寻前朝的章太妃娘娘,请她入宫确认先太子的身份,还有将这个东西交给萧霁。这是我之前承诺送他的。”
她取出一直随身携带的那个小木匣子,递给雪鸮。
此事事关重大,她原本是想亲自去送的,但是她这破筛子一样的身体,怕是在半路就要晕倒了。
雪鸮面色一喜,他怎么没有想到先帝还有一位妃子存活在世。
“是,娘子。”雪鸮带了两人飞奔离开。
萧璧纳闷道:“七娘,都什么时候了,你还送东西给兄长,等他回来再送不就好了?”
秋长歌淡淡说道:“那东西是章太妃娘娘送的。”
萧璧和萧宣倒吸一口凉气,一脸震惊地看她。
她点了点头,必须现在送!
萧宣脸色骤变,压低声音不敢置信地问道:“七娘,你知道先太子的身份吗?”
秋长歌点头,淡淡说道:“一直都知道啊。”
萧宣瞳孔一缩,脸色俱变,一边的萧璧叫道:“七娘,你怎么会知道这么大的事情?你都没有告诉过我,你快告诉我,到底谁是先太子。”
秋长歌微微一笑,进府去向老夫人报喜。
萧宣一脸看傻子的表情看他,低声说道:“你跟了萧霁这么多年,不知道吗?”
萧璧纳闷道:“我知道啊,我知道他是监察司的司主,兄长从来没有瞒我啊。”
萧宣:“……”
这种傻子是怎么将造物局做大,日进斗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