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霁深夜才归。
他进屋时,秋长歌就惊醒了,起身看着他一身黑衣地进来,一头墨发还未完全干,发尾带着森冷的寒气。
门窗打开,冷风灌进来,很快又被人关上。
秋长歌起身去点床边的烛台,才刚拿到火折子,手便被人握住:“别点。”
他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丝的压抑,取走她手中的火折子,一言不发将她抱上床。
屋内光线昏暗,看不清神情,但是她能感觉到他心情恶劣,只是压抑着没有发泄出来。
秋长歌抿了抿唇,径自翻身睡觉,察觉到窸窸窣窣的声音,萧霁也翻身上床,没多久就从身后抱住她。
“今日你让碧霄传话,让我早点回来?”终是萧霁没有忍住,率先出声,暗暗叹了一口气,真是心狠的小娘子,竟然一句话都不肯跟他说,也不知晓安慰他一二。
今日监察司和都城卫在城内险些起冲突,为此他特意进宫一趟解释,不过狗皇帝对他起了疑心。那人疑心病重,谁都不信任,见萧公重返朝堂,气得踹坏了桌几,自是找借口来折磨人。
萧霁将她抱的更紧,闻着她身上的馨香,恶劣的心情才一点点地好转。
“你何时知晓碧霄是我的人?”
男人灼热的气息在她后颈处盘旋,床帐内本就私密逼仄,气氛暧昧,秋长歌握了握指尖,往床沿边挪了挪,说道:“他第一次来萧府时便知道了。”
萧霁低低笑出声来,凤眼幽暗道:“长歌,你知道我所有的秘密,但是我对你好像一无所知,连你是哪里来的,有什么目的都不知道。”
他炙热的唇贴上她白的晃眼的脖颈之处,一点点地细细地吻着。
秋长歌呼吸一促,闭上眼睛,声音微颤道:“我忘了很多事情,你想知道的,我亦不知。”
“不重要。”萧霁眼眸染上一丝欲念,随即又闭眼生生压下去。不是最佳的时机,她现在身子还是太弱了,而且此地也不是他的地盘,再等等,再等等,就这样抱着她睡,他都已经十分知足了。
秋长歌感觉到他呼吸渐渐平稳下来,暗暗松了一口气,闻着他身上的檀香味,昏昏沉沉地闭上眼睛。
她体质畏寒,到了冬日里手脚都是冰凉的,自从被他抱着睡,她有时候半夜还要被热醒。
半睡半醒间,萧霁猛然咬了她一口。
秋长歌吃痛,猛然睁开眼睛,恼怒地瞪他,就见对方睁着一双黝黑的凤眼,盯着她,神色未明道:“你今日和萧茗一起看花灯?”
这是秋后算账?
秋长歌深呼吸,忍无可忍道:“你要是不睡觉就下去。”
什么毛病,非要等她快要睡着的时候来秋后算账,他不是都看到了吗?再说了他身边的暗卫死士那么多,她不信就没有一两个暗中跟着她的。
萧霁见她动怒,知道她有起床气,恶劣地勾唇,然后定定地看着她的小脸,俯身吻住她,哑声道:“你不过是仗着我喜欢你。”
他眸光转暗,今日他很不高兴,所以她得哄哄他,若是她不乐意哄他,他就自己哄自己。
男人说完又肆意地吻上去,直到吻的她香汗淋漓,床帐内温度飙升,这才放过她。
秋长歌也不知道何时睡去的,不过后半夜萧霁安分守己,除了抱着她没有再做什么,显然元宵灯会她和萧茗之事就此翻篇了。
她也懒得问监察司和都城卫的事情,府内一连数日都风平浪静,好似元宵灯会的事情从未发生过一般。
很快就是二月,萧璧的造物局风靡全城,各种奇巧之物被一抢而空,就连预订都排到了半年之后。
萧家三郎因此风头大盛,在府中走路都带风。
而这些日子以来,萧霁几乎是夜夜前来,与她交颈而眠,秋长歌只觉得体力和精力都旺盛的可怕。如此一来,她也隐隐察觉到一丝异常。
她先天不足,天生体弱,但是若是和萧霁在一起,便能天然补充体力和精力,这感觉像是在吸他的元气,她也私底下问过碧霄,问萧霁这段时间可有不适。
碧霄眼神古怪,只说公子身体并无大碍,只是情绪稳定了很多,不似以前暴戾。
秋长歌这才放下心来。既是对他无害,对她有益,那她日后就多多靠近萧霁,如此身体康健如普通人无异,不用动不动就晕倒了。
别说秋长歌察觉异常,就连雪鸮三人也觉得,自打公子日日夜探香闺,情绪稳定的可怕,已经有一个月没有嗜血症复发了,也不似以前嗜血暴戾,如今这三人对秋长歌心悦诚服,只觉得这秋家娘子好比神丹妙药,只盼着她赶紧嫁进来,如此好日日安抚公子体内的暴戾之气,让公子夜里也睡的安稳一些。
眨眼间就是二月下旬,三老爷调任回京,全府欢天喜地,已经连着几日忙碌,等着给三老爷接风洗尘。
秋长歌这边也异常忙碌,秋落霜这一月来日日都忙着她的亲事,事无巨细地过问,按照婚嫁旧俗,时不时地给萧霁那边提要求。
萧霁也上心,对秋落霜的要求照单全收,超高标准完成。累的雪鸮整日来回跑。
秋长歌见了只想发笑,堂堂监察司的司主和副使,竟然因为婚嫁之事被一个内宅姨娘使唤的团团转。
她对婚事没什么要求,只想一切从简,谁能想到被姑母横插一手,如此一来二回,倒是也像模像样。
“今日三老爷调任回京,全府上下忙的跟陀螺似的,娘子,咱们要去凑这个热闹吗?”梅香手脚麻利地摆着午膳,厨娘是找到了,但是院子太小,施展不开,于是这些天大公子日日都派人送吃食来,每天吃食都换着花样来,样样好吃,药膳都做的微甜,素食做的色香味俱全,荤食是一点都不荤腥,娘子饭量都大了,嘿嘿,也便宜了她,每日吃食管够,娘子吃不下的全都被她吃了。
她感觉自己都胖了。
秋长歌懒懒地说道:“不去了。三老爷此次是特调回京,炙手可热的,咱们就不去凑这个热闹了。”
梅香给她布好碗筷,笑道:“那成,娘子的婚期在即,姨娘每日都催进度,今日婚服应该要送过来了,娘子还是在家安心待嫁吧。”
“我听雪鸮说,合院新房早就建好了,就差牌匾题字了,想让娘子去看看,要是有不合心意的现在改还来得及,还说大公子让娘子想个名字。”
秋长歌闻言暗暗摇头,竟然要她自己去看吗。
“好,等午膳后我们去看看。”
午膳之后,秋长歌带着小丫鬟去之前的青花院,远远就见两院被打通,合二为一,只短短两个多月的功夫,便建起了一座飞檐料峭的画楼重宇,旁边是青瓦白墙的合院。
楼宇建的不高,只有两层,和萧府之前的园林山石融为一体,临着竹林,到春夏之际,推开门窗便能看到翠绿的竹子,夏日里还能在竹林深处纳凉,看满林子的绿意。
梅香兴奋道:“娘子,这也太宽敞了吧。南北通透,冬日烧地龙,夏日倚竹林,冬暖夏凉,日后娘子肯定会住的特别舒服。咱们快些去看看吧。”
梅香兴冲冲地推开院门进去,左看看右看看,看见新奇的物件就惊叫连连,宛如刚进城的乡野小丫鬟。
秋长歌莞尔笑,看着那些陡峭的飞檐,不知为何突然想系上一只只铃铛,晚风吹过,铃铛清脆作响,应当十分的有意境。
“娘子,你快来看,这里好像是净房,我从未见过这样的净房,这净房有水箱,一直出水。”梅香大呼小叫的声音从前方的合院传来。
“那当然,这可是盛京最奢华富贵的净房了。全萧府独二份,另外一份在金玉轩。”萧璧洋洋得意的声音传来。
秋长歌转身,就见他踩着六亲不认的得意步伐进了院子,身后是多日未见的萧茗。
自从元宵灯节之后,秋长歌就一直闭门不出,所以这还是两人争执之后第一次见面。
萧璧看见她,异常高兴:“七娘,我带二哥过来看看,你设计的抽水净房如今风靡盛京,满盛京的勋贵人家都哭着求着来订做呢。
二哥好奇,说过来看看。”
“你都不知道,自打造物局爆红之后,满盛京的勋贵人家都在问抽水净房,问加湿风车还有你画的各种稀奇物件,尤其是你画的琉璃灯好多小娘子问,说不拘什么价格,就想买回去挂在闺房中。
我一盏没卖,这灯造价高,工艺繁琐,最关键是造型绝美,现在是造物局的招牌,要是卖了就不稀罕了。”
秋长歌画的琉璃灯,美的宛如仙灯,萧璧耗费巨资找人做了一盏,就挂在造物局的门前,过往行人无一不侧目的。
萧茗打断萧璧一箩筐的废话,低沉道:“原来造物局的这些奇物都是出自七娘之手。是你画的?”
时隔多日未见,她比之前更加清冷一些,看见他时没有喜怒,唯有冷淡。萧茗心里微微苦涩。
萧璧龇牙笑道:“二哥,我早就和你说过了,七娘精通鲁班奇术,造物局表面是我开的,其实兄长和七娘才是幕后东家,一个出钱,一个出图纸,我都是给他们打工的。来来来,我带你去看看抽水净房,绝对不会让你失望的。”
萧璧说着拉着萧茗去参观旁边合院的抽水净房。
小楼是主屋,旁边的合院则是灶房、净房以及库房之类的所在。
萧茗哪里是来见世面的,不过是得知秋长歌出门,找了一个由头来见她,想为元宵灯会的事情道歉,此刻被萧璧扯着袖子去看抽水净房,沉默了一下,只得随他去参观。
梅香小声问道:“娘子,二郎君和三郎君怎么来了?”
秋长歌淡淡说道:“可能路过吧。你等在这里,我进屋看看。”
秋长歌进了两层的小重楼,只见里面简朴大气,皆是实木打造,一楼是竹林雅舍,雕花木窗大开着,这个时节的竹林染了白霜,从窗户里看去,别有一番景致。
秋长歌抚摸着窗台,已经可以想象日后倚靠在软榻上,享受着满竹林的清幽,听着竹叶摇曳的声音入睡,应当是极为慵懒的。
萧霁看似暴戾,其实还骨子里还残留着几分风雅,他喜欢青竹兰草纹饰,喜欢纯木的地板,喜欢竹帘,喜欢绿衣,她可以想到他年幼时应当是克己复礼、彬彬有礼的小郎君,只是仇恨改变了这一切。
“七娘子。”萧茗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秋长歌神情微淡,回过神来,冷淡点头:“二郎君,有事?”
萧茗捏了捏拳头,看着站在窗台前的秋长歌,见她素颜墨发,倚靠在染满白霜的满窗竹林前,目光一暗,哑声说道:“元宵灯会那日,是我唐突了,今日我是特意来向娘子致歉的。”
秋长歌:“郎君说笑了,元宵灯节那日,我一直和姑母在一起看花灯,你我并未相遇,何来致歉一说。”
萧茗见她面不改色地否认,目光更加黯淡:“可是萧霁为难你了?”
秋长歌眉尖皱起,她以为她那日说的足够绝情了,为何萧家二郎君就是不明白呢?好在她和萧霁的婚期就在眼前了,等成了亲,她便是萧茗的长嫂,如此便尘埃落定。
秋长歌淡淡摇头:“大公子为人和善,待我极好,不曾为难。”
萧茗:“那便好。”
两人相对无言。
萧璧的叫声从外面传来:“二哥,你跑到哪里去了?这抽水净房,你到底装不装啊,我给你成本价。”
萧茗应了一声,往外走去,走到门边,回头看了一眼,秋长歌已经背过身去看满窗台的竹林,宽袖如云地拂过窗台,侧脸冷淡,比染霜的竹林还要冷三分。
萧茗怔怔地出了小楼,站在这座造型绝美的小楼前,脑海中想到了一个词:金屋藏娇。只是这楼不是他的,藏的娇也不是他的。
他好似话本子里的过客,存在的价值便是见证别人的情爱纠葛。
“二哥,你发什么呆呢。”萧璧找来,拍着他的肩膀,灿烂笑道,“考虑清楚了吗?我做生意,童叟无欺。”
萧茗见他笑的没心没肺的模样,突然无比羡慕他。
“老三,日后你便经商吧,经商可保你一世无忧。”
萧璧兴奋道:“你也觉得我是经商奇才吗?我早就有这个打算了,当个富贵闲人,不掺和朝堂上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萧茗微微一笑,朝堂黑暗,人心不古,萧怀玉就做那个单纯肆意的萧怀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