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阎龙虎带着阎鹤刚离去没一会儿,三道化神气息扫过琢月岭,直往须弥山去。
山下拘魔宗营盘里,足有三丈高的中军帐堂中,众家核心元婴修士们齐齐抬头,而后,不到两柱香的时间,堂中三位化神老祖回返来,相继入座。
“参见玉章天君!”
“见过普慧大师!”
“玉车师伯。”
......
诸人一一见礼,那落座的三位,左边着暗金黑纹袈裟的老和尚是普慧,中间青白文士服的是端木赐,右边玄蓝?襟的是阎温。
三位化神各个素衣净服,但此间十一位元婴无一人敢轻慢不敬,到了他们这个境界,每个人都能感知到这三位聚来一堂,就似此界大道某一脉的下位本源玄种汇合而来,浓郁的木水苦三种特殊灵韵阵阵波散,身处其中,如沐光海,教人受益。
那些韵波,肉眼看不到的灵辉,是他们的威,是他们的德,是他们苦修千百年证得玄位的凭据,尽管他们自身已经不需要再证明什么。
宋无崖和申屠匡相继开口,讲说他们这几日制定好的布阵计划。
其实这种高层次的杀斗,大体的章程都差不多,首先是布困阵,以控制目标物行动范围和灵力补充来源,然后找相克物开宰,或者也可以直接硬拼。
杀堪比元婴的生灵不容易,杀堪比化神乃至化神巅峰的,就更难了。
须弥山东西两峰,其实只有一头黄鸟盘踞,这黄鸟乃秘境世界融灭后遗运所化,不存在什么善恶分别,只是有了意识,霸占灵地,需要消灭而已。
开辟须弥山的任务,没有妖盟什么事,因为妖盟要负责另外一头化神古生灵,便是那森木海的树祖。
此时,大堂内一干人多番交流,开始了细密的商议。
到了下午时,阎龙虎带着阎鹤气汹汹的回来,显然没有如愿。
议事帐堂中,三位化神老祖已经敲定了作战方案。
前期的困杀之阵主要由三人一起布置,需要一些准备材料的时间,算上布阵的时间,大致得半个多月,困杀大阵布好以后,由普慧老和尚坐镇开始消耗,大约得五到八年的消磨时间。
而后,再由端木赐、阎温、江北克三人一起出手,宰杀那头黄鸟。
算下来,也就是八到十年的时间,这已经是最快的速度了,诸元婴们直夸赞老祖们威武。要知道森木海那头古树被耗到此时虚弱的状态,已经被妖盟两位耗了一百多年。
不过,所谓‘强如二妖也要耗一百年才能杀树祖’,其实是这些元婴们自己安慰自己的说辞。
那古树之所以现在还没死,不就是被留着取药炼宝、食髓养蛊嘛,如果那古树非因为本身是宝药,以妖盟那二位的性子,一个冬天都留不住。
这些道理,老祖们不好提,下面这些元婴也不会揭自家短,哪个傻子会跳出来专门说因由,和和睦睦顺顺当当能让开辟战争安稳结束,就行了。
都是千年的狐狸,演戏的行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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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月廿九傍晚。
翠萍道绿桐山下,修士们如鱼游贯,往山里疾进。
李陌方早已接手了常自在的一旗手下,如今下属将近两百人,十六位筑基高修,一百五十三位练气小修,其中练气六层往上的也有五十三位。
此时,这些人每一个手里都拿着黑金色的【转炁阵盘】,他们分成了四艘灵舟,被拉着飞向东山岭,各个面貌肃穆,但心中惴惴。
惴惴不安是有原因的,过去的半年里,虽然连日行军开辟,遇到的古兽、异种、妖物,多数还在认知范围内,顶了天也就是凝丹期的古兽。
对于金丹这个境界,虽然练气小修们觉得遥不可及,但每天在自家军阵中都能见到那些真人,见的多了也就没那么怕。
毕竟,从某种视角里看,比如‘都是军阵一份子’这个视角,大家是平等的。
这就是在一个军阵的好处,个体会把群体中强大一些的人,甚至整个群体,看成是‘我’。
敌人再强大,‘我’毕竟是一个军阵,内里一大帮人呢,合出来的力足以对付平常对付不了的大敌。
可这是有限度的!
身边同伙再多,大家见过的天花板儿也就是个金丹真人,能理解的战斗层次,最多也就金丹巅峰。
而这一次,他们要去对付的,是堪比元婴境的古兽。
如此大的跨度,就像凡人的军队要去屠神,由不得他们不怕,于是拳心发汗,上下忐忑,惴惴不安。
在第四艘灵舟里,鹤知武身高八尺,灵甲着身,一言不发站在朱明空身后。
自他哥哥死后,几个月来他奋发修炼,星夜斩兽,修为已突破到练气八层。
像他这样能化悲愤为力量的人,自然算得上一条好汉,个人的胆量在整个灵队里,也属最大,所以他成了李陌方旗下第八掌队。
这世上,有胆壮的,自然有胆怯的,比如鹤知武身后的张济,此时的他额头上已经冒出细密的汗珠。
他本是晋国南黎郡的一户药农,随着妻女终日在山间采药,九年前偶然服食灵物开了百会灵窍,至此生了修仙心,游寻到槐山交友拜门,归入聚宝城一间药铺,终成散修。
因他灵根资质不错,又通药性,几年下来勤苦修炼,也突破到了练气中期,为博前程,半推半就被逼来第九军,尝遍行伍艰苦。
一股冷雨摔打而来,激起灵舟护壁一阵涟漪,鹤知武回眸望向下属们,正好瞥见张济额头冒汗。
“老张,你有不适?”
鹤知武关切问了一声。
张济一惊,连忙笑着摆手:
“无碍,无碍……”
鹤知武向后走了两步,厚重的手掌拍了拍这老哥,道:
“莫怕,此番虽然凶险,自有诸位真人们担着,我等只管入阵供输灵力和战意。”
他虽然不知道能不能屠杀掉古兽异种,但这半年见多了死亡,磨砺出了胆魄,自然不觉得有什么。
不过他也知道,人和人不一样,譬如这位张大哥,让他应对普通凶兽险境还成,遇到真正的大阵仗,时长露怯。
可既然是一个灵队,他当掌队肯定得照顾着点下属,都是槐山散修,日后发达了,有用得着的时候。
论年纪,老张虽然比他大三岁,都快三十七了,但论修行时间,还是自己更长些。
同队里还有一个接近七十岁的老叟,唤做马伯启,练气七层,也出自晋国南黎郡,附和着鹤知武,道:
“这天罡摄望合威大阵,据说跟姜真人本命神通勾连,他敢拿命带我等斩兽,你我又有什么可担忧呢。”
此言一出,本舟四十余练气小修,三位筑基高修,皆信心大增。
张济心中亦胆气暴涨,他脑海里回想起还在大黎郡青牛山的勤勉妻子、乖巧女儿,不由得握紧了手中的阵盘。
闺女前年已开了百会灵窍,等自己打完这两年,攒了家底,得了法门,回去买些灵物同参,他这一家仙途有望。
灵舟前头,朱明空并不知道手下这些练气小修各自什么想法,但听那老叟开口,回头观望众人神色,心道,是个会画饼振士气的。
很快他继续回头观望绿桐山地形,这山是座九峦山,七八里的纵横,东南两方峰尖很高,各居一头古兽异种。
根据探报,绿桐山中央凹岭间有条深涧,内里藏着灵物,而两兽盘踞在此地不知几千年,斗来斗去,轮番享用其中灵物滋养。
大军今日的打算,是对付那头弱一些?兽异种,这兽头生双角,似马似羊,属木性,能控制森木盛衰,钢牙利齿,足有七丈。
整个东山岭都是?兽的领地,好在赤云子早安排人布下了【百鬼镇魂绝炁大阵】,此时东山岭内,八方阵位插着上百根寒铁石碑柱,每一根都高八丈。
岭西宽崖上,密密麻麻的修士们列入阵中,一个个拿着黑金盘,静默等待。
李陌方的四舟修士到达后,按照昨日的安排,归入尚未启动的天罡摄望阵中。
今夜的行动,四千人被分成了两批,有八百人负责维系困绝阵,由澹台庆生、窦无炎这两位金丹统领,按照赤云子在天上的指挥维持。
剩余三千两百人,分别由拓跋南天、沈宴、申屠金箭、武炎毒四人统领,但他们并非主要阵位,而是主要阵位的子母辅助位。
此时,整个军阵的排练类似一个不全的“佥”字型。
姜玉洲浮空站在众人的最前面,后面的四个支点分别是李陌方、魏晋、惠讨嫌、鲁麟蛟四人,都是筑基后期的高修。
这四人身边,拓跋南天等金丹修士拿着赤玄色阵盘,各自辅佐一位。
在他们之后,四尉兵修,三千余众,每一尉的站位形态都像一个“只”字型。
当下,军阵尚未完全成型,还有一些旗队没有归位。
大军站在崖上,居高临下,视野很宽阔。
按照大阵现有的金丹数量来算,困阵和杀阵加起来都没超过七位金丹修士,还有化生寺的金丹窦剑德,岳麓书院端木客、王少卿,小玉城主东郭义,泜水宗的赤荆子和青槐子,足足六位金丹没入阵。
倒不是他们怯战,而是这次用不到他们入阵。
困阵的主导人是澹台庆生,主要负责百鬼绝炁阵的操控,这阵法是赤云子基于他那神通创造的,别人帮不上忙。
之所以多带个窦无炎,是因为这人有道特殊神通,可以帮着预察?兽燥意,防止它专攻一处碑柱,破阵逃离。
至于杀阵,姜玉洲一共就四枚剑种,容不下更多金丹入阵辅助。
他必须得保证自己意念所至,这座军阵如臂指使,所有人的性命都得操在自己手里,想怎么聚炁就怎么聚炁,想往哪处打,就往哪处打。
如果阵内金丹太多,自己控制力不够,真发生险况,被心性不定者背叛,死的会很冤。
不到一柱香的时间,待军阵所需修士彻底到齐,姜玉洲立在大军之前,抬手向南方站在炎涌古舟上的赤云子打了招呼。
赤云子手中阵旗一挥,山岭北面石壁上的澹台庆生收到讯息,灵力催动,掐诀念咒,眨眼间,这东山岭内便撑起一座幽蓝色的绝炁大阵。
丝丝缕缕的鬼炁自地底往出冒,一如半年前轩辕峰大会时,他困杀那老豹妖种锷时的场面,只不过这次的鬼炁不只是一个斗法场那么大,而是充满整个东山岭。
岭上灵炁逐渐被隔绝开,姜玉洲只教大军所有修士屏息静待,不多久便见到一头高有八九丈,朱血绿毛,似牛似羊的古兽自地底飞浮而出。
迎接它的,是无数幽蓝色的绝炁锁链,自四方八面的碑柱上探出,不一会儿便把这古兽栓套住,开始如泥锁一样抽耗它气力。
此兽嘶吼,山岭间草木疯狂生长,土石崩裂。
姜玉洲见澹台庆生的困阵起了作用,开始教那古兽狂躁挣扎。
他银甲朱披,灵剑上扬,也不拖沓,金石之音传响诸尉:
“起阵!”
不到五息时间,身后三千余众,个个将手中黑金阵盘催入灵力,每个人体内丝丝缕缕的灵气开始被抽走。
在天上观战掠阵的六位金丹,各自提起注意力,往山崖间细看。
端木客只见一个‘佥’字型军阵快速成型,其中阵盘灵光连成线光,远远看那军阵就像是汇聚成的一柄利刃剑尖,好不壮观。
王少卿看着军阵有声有势,灵气蓬勃汇聚,怀疑道:
“这杀阵……真能行?”
窦剑德捻着胡须,不敢揣测。
端木客眼睛瞥了好友一眼,意思很明确,行不行,你给我闭嘴,等会儿万一死人,别再因为嚼舌受牵连。
在军阵中,姜玉洲剑眉冷冽,眸透霜寒,感知到整个大阵之人的灵脉操于己手,立时施放本命神通,口中金石之音发出真言:
“灭。”
微不可察的黑红色电弧快速游走出去,牵动每个人心底亢意、手中阵盘。
自这一刻起,诸人手中阵盘和己身经脉灵巧融合相连,他们杀心大起,战望浓郁。
三千众修士,各个掌心发热,同供灵力。
张济在人群内摧着阵盘,只感觉他自己融入了阵内,与大军浑为一体,不由的喊了一声:
“灭!”
这真言,如溪流入河,汇入人声,百里之外的鱼虾都被震的掉头。
岭外,端木客和王少卿肉眼看到那杀阵上空,短短三息内,浮现一个惊天巨符,那符闪烁着猩红光芒,分明是一个“烕”字!
阵内,张济只感觉一个灭字出口,自己体内灵力霎时间尽数被抽干,几乎见底。
境界太低了,气海都没开。
前头,鹤知武低沉提升众人:
“补炁,速速补炁!”
每个人都开始疯狂往嘴里吞【补气丹】,【固灵丹】,张济慌忙拿出自己的丹药往嘴里送,灵丹入体,顷刻化作灵气沁人心脾,逐步转化为灵力。
而在大阵前列,姜玉洲金剑离手。
那剑飞浮头顶,自‘烕’字符光中牵引着磅礴的摄望之炁附着,不过七八息的时间,符文光亮变的透明淡化。
至此,他那柄剑,已然裹着猩红烕威,急待主人驭发。
头一次,姜玉洲体悟到自己的力量,足以贯透元婴境的防御。
他这天赋神通,结合军阵施展,不仅体内灵力消耗大减,识海中黑弧游巡往复、培育慑炁剑种的速度也快了四五倍。
如果每天都能组织这等大阵,何愁神通不能惊世,修为不可登顶。
他很想仔细内观,但场合不允许。
时机稍纵即逝,他指诀掐动间,阳官灵剑霎时壮大,一化作千,金光剑影各个裹挟猩红烕威。
姜玉洲剑指操控,冷声道:
“落!”
遮天蔽日的巨金色剑影凝为实质,纷纷朝着那?兽激射,幽蓝色锁链锁着?兽不住挣扎,它来不及挣脱,便见如雨幕般的金红之剑落下。
剑中包含烕威,触及鬃皮瞬间穿透,扎的他疯狂嘶吼,遍体鳞伤,血水喷涌。
“牟~吼!”
这兽暴怒,体表泛起墨绿色汹光,躯体膨化三倍,似小山一般,口中吐出青白色的光团。
光团一出现,东山岭地底无数的绿桐树凶猛生长,土石崩塌,那些绿桐树疯狂往姜玉洲所在方位乱刺。
赤云子大惊,贼娘,这是绝炁阵能搞定的神通?
他慌忙在古舟上挥舞阵旗,让澹台庆生赶紧作法,以黑色虚影纠缠那些绿桐树的生发方向。
很快,困阵之中,无数黑色泥须纠缠绿桐树,教它们纷纷转向。
而姜玉洲已然再一次冰冷冷开口:
“灭。”
慑望大阵内,各军各旗各队,皆闷哼吐血,撑着给这阵法供输灵力,他们脑子里的战意已经直冲太阳穴,青筋暴起。
张济手掌发热,甚至逐渐烫起,只感觉自己的灵力怎么补也补不起来,那阵盘就像是吞人的野兽,嗜血的恶魔,短短五息内,他体内灵力一丝都不再剩。
可诡异的是,脑子里的战意却越来越强烈,就像是……就像是灵魂要出窍,不再需要肉体来提供支撑。
那战望,敢撼天地!
他吐着血,不由自主随众人继续喊道:
“灭!”
耳朵里仍然可以听见鹤知武嘶吼大喊:
“补气,补血,速速回补…!”
“坚持住……”
……
但他眼神恍惚,面前的光影重叠,已经有些看不清东西。
手中的阵盘越来越烫,几乎要起火了。
整个大阵上空‘烕’字符第二次猩红大亮,这一次,姜玉洲金剑吸罢慑望之炁,不再化千,而是合为一柄七八丈的长剑,裹着烕威直向?兽而去。
?兽嘶吼暴怒,使尽气力,仍然难以挣脱越来越紧的锁链,到那剑临头时,直入脖颈,斜贯入胸膛,血痛。
?兽灶台般大的眼眸流露惊惧,往死里掉头,四顾搜找逃跑方向。
慑望阵内的姜玉洲心头大喜,这畜生怕了!
“灭。”
姜玉洲神通再起,第三次驾驭军阵聚炁蓄势。
军阵内,鹤知武气海灵力就要见底,嘴里骂着:
“妈的,补气!补血!聚灵丹!坚持住……”
而他身后,那些练气六层以下的兄弟姐妹们,早已经七窍流血,发色渐白,苦苦支撑。
同样的情况,遍布每一旗,每一队。
“坚持住……坚持住!”
张济感觉自己要死了,他手掌中的阵盘烫的就像烙铁,黏在手上拔不下来,整个身子依旧得以聚炁姿势站着。
三五息的时间,他漆黑的头发已经白了大半,眸子艰难向上望去,那‘烕’字符终于积蓄满了慑望之炁。
天上雷云滚滚,大雨倾盆,偏偏这座军阵人人滚烫,热血沸腾,气雾生起,嘴唇虽然干裂,空气中却满是水汽。
只听那苍冥的真言响起,仿佛从亘古传来的经语咒诀,字字传入张济的耳中:
“敕令玄泽,结成漓水,”
“五炁腾腾,以剑引之!”
张济见到雷云中霹雳闪烁,有断剑牵引碧虚,黑雷如墨,姜真人的古剑裹着烕威,如天罚神力,直贯而去。
而他自己的灵魂,也似乎融入剑中,无惧无畏,片刻间感知不到疼痛。
阵外,端木客和王少卿见到此种威势,直接呆若木鸡,骇愣在原地。
窦剑德脑子里就一个念头:不能为敌!
距离绿桐山数万里的南海边,拘魔山桐柏福地内,老道睁开双目,察觉到岳麓之地有人调动了他一丝真阳水运份额。
白眉微皱,分身直去暗中查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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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桐山东山岭间,?兽血泪覆面,它很想挣扎逃跑,可不知为什么,刚生惧意,躯体已经不能动弹,像是被法则定身,天要亡它。
等那雷剑裹着猩红烕符落来,它连呜鸣都不能够,视线轮转,头颅已经滚落在山间,身子一寸寸崩裂,在剑炁下荡然无存。
这兽死亡的那几息,无形慑炁被转入姜玉洲头顶‘烕’字符中,杀阵上空猩红光亮恢复大半。
姜玉洲回眸一望,立刻明白了其中原理,这就是那神通的特性,越杀越强!
十息后,一颗翠绿的木兽真元丹浮在东山岭间,其中浓郁的清香飘散入每一个第九军修士鼻子里。
太诱人了!
真元丹散出来的气味和感觉,直教人痴迷,好像抿一口,都能长生不老。
姜玉洲气息略有喘荡,探目而去,心头颇为震惊,没想到此兽死后竟蕴兽丹,他很确定那东西绝对是元婴级的增韵宝药。
但他第一时间要做的,不是去拿什么宝物,而是回头察望自家军阵。
这才出了三剑,一大半的筑基高修已经气喘吁吁,疯狂吞服灵丹。
而那些气海还没开的练气小修,早已经浑身殷红,皮肤透血,发色黑白相间,神魂迷离。
要说多痛,这些人暂时还感知不到,毕竟都沉浸在无边的奋战欲望中,天上的‘烕’字符猩红光亮,在吊着他们的意识,自然也吊着他们的性命。
姜玉洲有预感,只要现在撤去大阵,一些定力弱的练气小修,都得疯魔爆体而死,而那些意志刚强的,也得被抽成白骨。
事实上,在三剑发出去以后,该死的都死了。
这就是代价!
可他没有办法,人不够用,招来的这些人修为也有限,灵力供输有限。
一将功成万骨枯。
没过一盏茶的功夫,兽丹气味和灵韵顺着大阵外散出去,南山岭深涧内,躲藏许久的狮首独角异种飞浮上空,那兽眸子青碧,通体黑紫,背生三道白纹,足有九丈高。
岭外,端木客和王少卿呆愣,还沉浸在刚才斩杀堪比元婴境古兽的场面中。
很快,他们咕噜咽了口水,王少卿喉咙发出的声音变调:
“这…这是成了?”
某一瞬间,他脑子里莫名其妙冒出一个想法,这要是用来斩杀人族元婴老祖,利不利?
没人能告诉他答案。
天上雷鸣响动,一旁的端木客打了个哆嗦,回神后,赶紧奋笔疾书,以灵文第一时间录入定疆玉碟。
岭外半空,赤云子站在炎涌古舟上,传音向姜玉洲:
“师伯,那狰兽异种出来了,该撤离!”
姜玉洲回头向南望去,发现了那头狰兽,其眸光贪婪,三尾晃荡,凶目中带着些许审视和疑虑,正死死盯着这边,缓慢移动。
什么意思?
姜玉洲环扫四顾,顺着那异种的凶眸观察,很快,他明白了。
是?兽真元丹的诱惑,它想吞食来滋补自身,难保不会殃及池鱼。
不能撤,一撤就乱,没谁能单独扛住狰兽的一爪。
电光火石之间,姜玉洲心头闪过计策,手中阳官飞射而去,直要打散那真元丹。
“吼!”
狰兽快如闪电,向着东山岭疾驰而来。
姜玉洲寒声道:
“澹台,放它进来!”
澹台庆生闻令,将乾三阵位石碑柱断连,顷刻间山岭屏障消散,而那兽快如闪电,瞬间挡在真元丹前,硬抗姜玉洲灵剑。
自那兽一入内,澹台庆生复位乾三阵碑,百鬼镇魂绝炁大阵再起。
“灭!”
当天罡慑望合威大阵前,第四道灭字冰冷冷的传下,阵内的张济已经陷入魂肉分离的状态,他只是本能的青筋暴起,随着大军附和:
“灭!”
脑海里充斥着血红色的兵戈和‘烕’字符,那些符文就像永恒的血阳,不死不灭,点燃一切战胜之欲,无终无止。
这一次,由于原本头顶那‘烕’字符光亮充足,只抽了他少些血精寿数。
耳朵里,仍然有鹤知武的沙哑提醒声:
“快补炁,用凤血丹……”
待现实中上空‘烕’字符成型,张济得到喘息的机会,低头看了看与血肉混合起来的阵盘,血与火焦灼,但他感知不到任何疼痛。
他对温度已经没了知觉。
大阵中每一个练气后期往下的修士,都如张济一般,只不过不同的灵队里,有人更擅长鼓气,有人只会喊:坚持住,要杀胜了!
杀阵外,在那头狰兽刚吞入真元丹的瞬间,一柄金光血剑钉入它腹部。
它疼痛嘶吼,眼眸回望西北方浮在空中的银甲生灵,无法想象如此弱小的生灵,是怎么发出能破他幽鳞防御之力的。
它眼中闪过惊惧,想要逃走。
可就在那一瞬间,它竟然寸步都不能挪,灵智不过三两岁婴儿的它,内心产生更加惊恐的变化,越是如此,它越是不能动弹丝毫。
它还有神通和能耐没有施展,只要逃离这里,消化完宝丹,晋升一个层次不成问题。
“灭。”
它听不懂那生灵在说什么,它死命的想要挣脱,但不能够。
“敕令玄泽,结成漓水,”
“五炁腾腾,以剑引之!”
当雷剑裹着烕威而来,它理解了什么叫后悔,自血脉深处继承的求生本能,教它生出愤怒,挣脱了惊雷絶的禁锢。
但那该死的黑色锁链还在缠裹着它,它拼命的挣扎,口中积蓄恐怖的火焰灵团,直喷向‘烕’字符下御剑的人影。
慑望大阵上空,姜玉洲剑指控御,大汗淋漓,只需要三息,只需要三息!
“噗~”
一口鲜血喷出,他体内灵力如江河干枯,终究见了底。
该死!该死!
境界不够,修为不足。
但凡此刻是老七的灵体丹宫,这道术一定能落下去。
就当他眼睁睁的看着支撑阴霆的水运之炁将散时,一道磅礴水炁自青冥飘来,直帮着贯透狰兽,气浪震荡山岭,剑势入地百丈。
成了!
姜玉洲顾不得抬头看天,他玄衍羽甲护体膨化,自生水灵护盾,手提阳官,挽出两仪卸力剑花。
轰~
砰~
狰兽临死前轰出来的焰波,被他险之又险的挡运去北面的绿桐树原间,焰光所过之处,树木瞬间焦黑。
太惊险了,如果没有玄衍羽甲,他顷刻就会被焚成灰烬。
岭外,六位掠阵金丹怔怔出神。
赤荆子和青槐子只觉得,能有这么一位强盟简直太幸运了,泜水宗不用再担忧开辟事宜。
大雨倾盆落下。
东方数千里外的岳麓道琢月岭,后堂内,玉章天君端木赐看着定疆玉碟中的信息:第九军阵,斩了一头堪比元婴境的古兽异种。
他抬头遥望西面,和身旁的老道阎温对视一眼后,直飞而起。
待他们到达绿桐山上空,只看到一座凝着‘烕’字符光的残败军阵。
阎温抬头往更高处看,赶紧执礼。
端木赐很快也发现了那位老友,飞浮上去,问道:
“这是……”
林御魂捋须凝眸,道:
“【战望】一脉道统,已到合威小成之境!”
阎温默不作声。
端木赐震顿,他眸子望向林御魂,彼此心底里逐渐生了惊喜,但这种喜悦,不可说。
林御魂只留下一句:
“还需慎谋!”
便南返离去。
端木赐和阎温在青冥中驻足观望,沉浸思索,而绿桐山上的第九军诸修,却无法发现二人。
******
东山岭,澹台庆生撤去困阵,赤云子降落在‘烕’字符光前,诸多掠阵金丹们也都飞落下去。
大阵内,姜玉洲回身,望看陪自己玩命的这三千多个袍泽。
此刻没有一个练气修士素净无损,大半的人已经白发苍苍,身形枯槁,血气干涸。
诸多筑基高修们目光聚来,姜玉洲平静的眸子对视,道:
“此番能与诸位并肩而战,乃洲之荣!”
战斗结束了,活人们震荡的心神逐渐平息,原本该欢呼喜悦的场面,没有一人高兴的起来。
赤云子站在姜玉洲身边,望着一大半白发枯槁的袍泽,心头涌起悲怆,眼神回避转移。
他可以构设这阵,可他无法承担代价。
姜玉洲拍了拍这位宅心仁厚的阵道后辈,金石之音传告向各尉各旗:
“此阵还可维系半柱香。”
各旗各队,诸人茫茫四顾,很快,他们泪水疯狂的涌动,抽泣哭嚎渐起。
“不,俺不想死……”
“师父,徒儿不孝……”
“我还有大仇未报……”
……
人群中,鹤知武的小队里,张济尽力控制着枯瘦苍老的身子,颤颤巍巍转身左看右看,耳朵里尽是哭喊。
外界很嘈杂,但内心突然很安静。
他们这一队,除了马伯启和鹤知武,其余袍泽都是一副振奋激动的模样,他们走的很疯狂,很满足,似乎这辈子从来没有如此酣畅过。
张济没有时间去仔细观望别人。
知觉和疼痛逐渐回归自己的身体,他呼着气,感受着干瘪的胸脯,像即将熄灭的火炉。
“鹤兄弟…”
张济左手抹了一把含糊着血水的下半脸,缓缓的躺坐在雨水中、泥地里。
“老张,某在!”
尽管鹤知武已经精疲力尽、浑身渗血,但他仍然佯装矫健,走至张济面前,半跪下身子,用力握住这白发苍苍,血水糊身的兄弟。
张济感觉好累,但他不得不蠕动着嘴唇,尽力去开口:
“我有孤妻幼女……灰草裙……南黎郡……青牛山……”
泪水打湿了襟布,鹤知武豪爽笑着:
“记下了,某定去看顾她们!”
张济眸子逐渐灰白:
“她……平安合……要筑基……”
好累,出游不过十载,却像是过了一辈子。
修仙界瑰丽神奇,他曾经是那么的痴迷追慕,可现在,他只有一个念头:回家看一眼。
那个不怎么漂亮的女人,每天起早给他烤制干粮,陪着他走山踏水、蹬岩爬壁,夜晚煮茶热水,洗衣筛药,相拥而眠。
奴儿还未成年,灵动活泼,笑容灿烂,每年在自己归返后,都会在仨人吃团圆饭时送出一盆平安合……
好想再吃一顿团圆饭。
随着头顶上空那‘烕’字符光逐渐淡化、消散,张济死不瞑目,躺倒在这大雨倾盆的山岭间。
鹤知武留着泪把他眼眸闭合。
整个东山岭上,数不见的枯槁人影逐渐化作白骨。
他们有做过好事,也干过恶行。
他们有爱过人,也被人恨过。
但现在,他们都死了。
李陌方飞回朱明空身旁,平静观望着这一切。
而朱明空神色苦郁,颤声开口,唾液黏连:
“大哥,这阵……也太伤天和了吧?”
李陌方眸光冷冽,沉默少顷说了一句:
“此正为天道。”
他很清醒,自家兄弟体内没有剑种,无法理解刚才那大阵一番运转,他们这几个身具剑种的师兄弟得了多大利处。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这世间能量的运转,不会凭空消散,只会从这里转到那里,从一个人身上转到另一个人身上。
人群中,有佛音袅袅响起。
菩提一袭青黑色僧袍,眸光悲悯,浮空盘坐,双手合十,念念有词。
他身后明黄色佛文连篇流转,光芒普照岭间白骨,照亮雨夜:
“一切众生未解脱者,识性无定,恶习结业,善习结果…”
“为善为恶,逐境而生,轮转五道,暂无休息,动经尘劫,迷惑障难……”
……
这一夜,第九军杀威超越诸军想象,战绩名震岳麓大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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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姜玉洲和一众金丹坐在营帐中。
刚统计完一应情况的赤云子,疾步入内,面上哀色未消,禀报道:
“损一千七百三十人,所有练气六层之下皆亡,咱们开辟进度要被迫延迟……”
众金丹听着这数字,心头泛寒,如头悬利剑,汗毛直立。
有一天,慑望合威大阵如果被元婴境甚至化神施展,那他们跟练气小修也没什么区别。
幸好,这等逆天的杀阵东洲只有一人能驾驭,而这人跟他们境界相当。
窦剑德惊罢,心底里琢磨:‘杀力实大,就是有点过于耗人命了。’
这想法有点没心肝,但他就是这么想的。
其余金丹只觉得骇人,一战就死一千七百人,这怎么复用?
那可都是身具灵根的修士啊,不是白菜,能无限度的供应。
姜玉洲静默良久,开口道:
“问题出在修为境界,未开辟气海丹宫者,灵力储备稀薄,不足大阵供应,若下属皆在练气后期乃至筑基境,此阵可横扫九道!”
端木客心头震惊,眼眶扩张。
他震惊的不是姜玉洲发现了慑望大阵难长久的问题,而是死了一千七百人,这位老兄眼都不眨,冷酷的教人害怕。
这到底是经历了什么,才能修得这幅铁石心肠?
主位上,姜玉洲叹了口气,平静道:
“借兵吧,先从同盟处借!”
“剑德兄、端木兄,你们两家能借多少?”
窦剑德一愣,端木客回神。
很快,窦剑德讪讪一笑,哭丧着脸出列道:
“姜帅,我来时已带了化生寺一千八百余修卒……”
他话说了一半,见姜玉洲眸光寒冷,赶紧调转语气:
“但再凑千数,应是可为的,就是……就是修卒境界不太好保证。”
姜玉洲颔首后,金石之音平静回应:
“北域富饶,修行之士何其多,你向窦掌门传我借兵书,能否再借一千五百可战修卒。”
“这……是!”窦剑德无奈应下。
端木客见那威仪剑眸望向自己,赶紧出列道:
“岳麓书院初建,现有兵修都来自大榉书院,小弟可以尽力求来五百修卒。”
姜玉洲思忱片刻,点头道:
“有劳了。”
他又看了看赤荆子和青槐子,心头叹息,这家现在也是个穷鬼,可用的人手比赤龙门还少。
唉,罢了。
“我等于绿桐山驻两月,且散了吧。”
要处理的事情太多,姜玉洲挥手教他们自做自事。
到了午间,姜玉洲刚刚梳理完昨夜诸事,端木客突然来报:
“玉章天君发令,各军各借五百修卒往绿桐山汇集,供姜帅调用,雷音寺的人马晚间就能到。”
这听起来是好事,但姜玉洲却眼神凝重起来。
他回想昨夜,最后气力不济时,天上莫名降下来的那一份水运助力,必然是化神手笔。
自家这一战刚结束,修真联盟就降下旨令,含义很明显,那位端木老祖在暗示:
‘天罡慑望合威大阵,已不是你一门一派、一军一道养得起的了,若想大成,非整个修真联盟可以供应支撑不可。’
这事,是福是祸?
姜玉洲陷入了漫长的思索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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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远在南方的清灵山上,天枢殿中。
简雍慢步走进门里,见到那位墨裘掌门师弟,接过其手中通灵讯书:
“腊月卅日,洲克绿桐山,斩?狰二兽,修卒殁千七百馀……”
简雍阅罢,心头惊骇。
良久,他问道:
“他们想养阵?”
钟紫言颔首点头,起身踱步,忧虑思忱道:
“时逢乱世,难得出了老四这么一个统帅种子,那几位生了爱才心,也属平常,可他毕竟还在金丹,我只怕被捧杀!”
简雍缓步坐下,沉默皱眉,思索良久,道:
“这事对咱家暂时有好处,我所忧的是,将来势起,用去作战,有人行断代之计,把那些剑种子弟尽数填进去,怎么办?”
“断代之计!”
钟紫言惊怔,他当下本是要与简雍谈论翠萍道的事,可刚才闻听这四个字,突然惊出冷汗。
他想通了一件事,过去赤龙门被庇护免战三十年,按道理不应该损耗很多精英弟子,可隔三差五还是会死人。
也就是说,断代之计,早已经启动。
是什么时候?
是谁?
他需要急切去查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