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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番分析,不仅点明了问题的核心,更展现了一种超越单纯军事领域的、对高层政治动态的敏锐嗅觉。这完全颠覆了亚特对科莫尔的初始判断。
他意识到,眼前这个人,不仅是一把锋利的战刀,更是一个有着清晰头脑和战略眼光,懂得审时度势的难得人才。这份对时局的洞察力,其价值,甚至不亚于他出色的军事才能。
亚特看向科莫尔的目光,不由得又深沉了几分,其中欣赏和招揽的意味,也变得更加浓重和迫切。
尽管内心求贤若渴,但亚特并未因此失态。他深知自己此刻的身份——虽是南征大军的最高统帅,但在勃艮第侯国的法理体系内,他头顶的爵位依旧是“威尔斯省伯爵”。
而科莫尔,是直属侯国宫廷、守卫贝桑松的禁卫军团长。两人分属不同的权力体系,代表着不同的阵营。
若自己贸然开口,赤裸裸地拉拢科莫尔背叛旧主、改换门庭,消息一旦传回贝桑松,必定会被那些对自己又嫉又恨的政敌抓住把柄,扣上“拥兵自重、图谋不轨”,甚至“侵蚀中枢武力”的可怕罪名,引来无尽的猜忌和麻烦。
他需要一个合理的借口,一个既能达到目的,又能摆在台面上,让贝桑松方面即使心有不悦却也难以公开驳斥的理由。这个借口必须看似完全出于公心,是为了侯国的整体利益,而非他亚特个人的势力扩张。
沉吟片刻后,亚特放下酒杯,脸上露出一种混合着欣赏与为公筹划的神情,他看向科莫尔,语气诚恳地说道:
“科莫尔大人,你的处境和担忧,我十分理解。贝桑松风云变幻,确实令人忧心。”
他先表示了共情,随即话锋一转,切入正题:
“不过,正因如此,我倒觉得,你或许不必急于返回贝桑松,卷入那尚未明朗的漩涡之中。”
他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些声音,显得推心置腹:
“想必你也看到了,米兰初定,百废待兴,尤其是这城防体系,正如你方才所言,漏洞百出,亟待整顿。我麾下军官士兵,勇猛有余,但在构建和完善大型城池防御体系方面,经验确实不如你们这些常年拱卫贝桑松的禁卫军将领。”
他抛出了第一个看似无懈可击的理由——借调专家,协助建设。
科莫尔听罢,静静地看向亚特,似乎从他那里看到了希望。
“其次,”亚特继续道,目光变得深远,“伦巴第虽已臣服,但其南部边境并不安宁,某些地方领主态度暧昧,难保不会趁我们立足未稳之际发动叛乱。我需要一位像你这样,既熟悉侯国整体军务,又精通攻防战术的将领,协助我稳定南部防线,震慑宵小。”
这是第二个理由——利用其经验,巩固新占领区的边防。
“因此,”亚特总结道,语气变得正式而恳切,“我以勃艮第南征大军统帅的身份,正式且恳切地邀请你,暂时留在米兰。名义上,是借调你和你的一部分核心骨干,协助我整备米兰城防,并巡视、巩固南部边境。这既是出于侯国南疆安全的实际需要,也能让你暂时远离贝桑松的是非之地,静观其变。待那边局势明朗,你再做决断不迟。不知你意下如何?”
这番话,将私人招揽巧妙包装成了出于公心的“临时借调”和“技术支援”,既给了科莫尔一个体面且安全的留下理由,也最大限度地避免了授人以柄。
至于这个“暂时”会是多久,以及在此期间科莫尔会逐渐与亚特势力绑定到何种程度,那便是日后的事情了。
亚特说完,静静地看着科莫尔,等待着他的回应。
科莫尔眨了眨眼睛,锐利的目光微微低垂,落在自己那只骨节分明、此刻正在光滑桌面上无意识、却富有节奏地轻轻敲击的手指上。
他的大脑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着,飞快地权衡着亚特这一提议背后的深意与可能性。
他很明白,依照惯例,如今南征战事基本结束,贝桑松宫廷迟早会下达正式命令,召回在外征战的宫廷禁卫军团。这是毋庸置疑的。
但是,亚特此刻确实牢牢掌控着南征大军统帅的实权,是整个伦巴第地区说一不二的最高军事统帅。
以“协助整备新占领区防御、巩固南部边境”为由,临时借调大部分禁卫军力量,在程序上完全说得通,甚至可以说是负责任的表现。贝桑松那边即便有所疑虑,在明面上也很难找到强硬的理由立刻驳回。
这一招,名为借调,实为拉拢,确实高明。科莫尔心中暗叹,这给了他一个绝佳的缓冲期和观察期。这期间,他可以名正言顺地暂时脱离贝桑松那个是非漩涡,不必立刻表态站队。
而时间一长,他麾下的这支宫廷禁卫军团,在亚特的势力范围内驻扎、接受补给、甚至可能协同执行任务,自然而然就会与亚特体系产生千丝万缕的联系。
届时,无论是人员的情感倾向,还是实际的指挥隶属关系,都可能发生微妙的变化。这支军团,以及他本人,便能在一个相对自然的过程中,顺理成章地转到亚特名下,最大程度地减少内部的阻力和外部的非议。
利弊清晰,前路豁然开朗。
科莫尔敲击桌面的手指倏然停下。他缓缓抬起头,目光重新迎上亚特那看似平静却暗含期待的眼神。
他没有多言,没有激动的表态,也没有虚伪的推辞,只是深深地看着亚特,然后——默默地点了点头。
这个简单的动作,看似平淡,却重若千钧。它代表着应允,代表着一种无需宣之于口的默契,也代表着一位杰出将才和他麾下精锐军团的未来。
在这一刻,科莫尔与这位侯国南疆崛起的新星,正式达成了共识,联结在了一起。帐内的烛火,似乎也因为这一个点头,而跳动得更加明亮了些……
随着科莫尔那记无声却重若千钧的点头,亚特一直悬着的心终于稳稳落地。帐内没有欢呼,没有誓言,但一种坚实的共生关系,已在两人心照不宣的默契中悄然达成。
科莫尔沉吟片刻,还是将心中的顾虑提了出来,这既是对现实的考量,也是一种进一步的试探:“伯爵大人,您的安排,我明白。只是……宫廷禁卫军团长期滞留南方,名义上毕竟是守卫贝桑松的部队,恐怕……时间一长,会引起宫廷不必要的猜忌和非议。”
亚特闻言,却气定神闲地摇了摇头,嘴角甚至勾起一丝运筹帷幄的笑意。他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透露出了一个更为关键的布局:
“这一点,你无需担忧。早在几日前,我便已派人向贝桑松宫廷送去了一封密信。”
他的目光变得深邃,继续道:“在信中,我以南方初定、防线脆弱、需精锐军队镇守为由,正式提请将宫廷禁卫军团长期留驻伦巴第,协防南部边境。同时,”
他刻意停顿了一下,确保科莫尔能领会其中的精妙,“我‘恳切’地向新君建议,为保障宫廷安全,应当立即着手重新组建一支全新的、绝对忠诚的宫廷护卫军团。这支新军,可由此次随军返回贝桑松的部分禁卫军老兵作为骨干,再补充新招募的士兵,并由……财政大臣之子,菲尼克斯爵士,出任军团长。”
科莫尔听到这里,眼睛猛地睁大,瞬间领悟了亚特此举的深远意图!
这不仅合理地将他的军团留在了南方,更是直接插手了贝桑松核心武装的组建!菲尼克斯与新君关系非同一般,由他执掌新建军团,新君自然会感到安心,这无疑是一个让贝桑松方面极易接受的方案。
而财政大臣高尔文大人一系手握如此重要的军权,也必定会大力支持这个提议。亚特此举,可谓是一石二鸟,既达到了自己的目的,又安抚甚至讨好了贝桑松的新权力核心。
“妙啊!伯爵大人!”科莫尔忍不住脱口而出,脸上充满了由衷的叹服,“此计环环相扣,既解除了我们的后顾之忧,又顺势稳住贝桑松的局面!我……对大人的未雨绸缪,深表敬佩!”
他彻底明白了,亚特不仅是在军事上征服了伦巴第,更在政治上为未来的格局布下了关键的棋子。
菲尼克斯和与新君关系特殊,由他掌握新建立的宫廷禁卫军团,足以维持贝桑松的稳定,同时也让亚特南方的行动拥有了更大的自主空间。这份深谋远虑,让科莫尔对自己刚刚做出的选择,更加坚信不疑。
随后,亚特神情一肃,郑重地再次举起酒杯,目光灼灼地看向科莫尔,声音沉稳而充满力量:
“科莫尔大人,今日之约,非比寻常。自此以后,你我便是同舟共济之人!前路或许仍有荆棘,但我相信,以你之才,与我之力,必能在这片广袤的天地间,建立不世之功勋,共享无上之荣耀!这杯酒,敬未来,敬你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