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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蓝色的冰冷黑暗并未持续太久，或者说，对江灼而言，时间已经失去了意义。
意识像是一块被摔碎后又强行粘合的琉璃，布满裂痕，勉强维持着不彻底崩散。
那些狂暴涌入的信息-能量洪流并未完全消退，而是在他意识的“河道”里横冲直撞后，留下了一片狼藉的“滩涂”。
——无数更加破碎、更加难以理解的信息残片，混合着冰冷的能量余波，如同暴风雨后的潮水，缓慢地、持续地冲刷着他脆弱的神经。
痛，无处不在的痛。但不再是单纯的撕裂或灼烧，而是掺杂了一种奇异的、仿佛身体和灵魂被强行充塞和重塑后的钝痛和饱和感。
他能模糊地感觉到身体的沉重，感觉到身下移动床冰冷的触感，感觉到固定带勒入皮肉的束缚。
也能听到周围混乱的声音——急促的脚步声、金属器械碰撞的声响、刺耳的警报、还有卡尔森压抑着怒火的低吼和莱恩博士冷冰快速的下令声。
“……‘凝滞池’活性失控！样本A-7发生剧烈排异反应！能量水平飙升！”
“立刻注入高浓度稳定剂！启动二级冷却！”
“博士！剥离准备室的神经感应阵列过载！出现不明频率的强干扰！无法锁定目标意识！”
“切断他与‘织机核心’的所有潜在能量连接！物理隔离！”
“他的生命体征……”
声音忽远忽近，像是隔着厚重的玻璃。江灼试图集中精神去听，但每一次尝试都引来意识深处一阵针扎似的锐痛，以及那些信息残片更剧烈的翻涌。
他好像“看”到了一些东西——不是通过眼睛。
他看到一片无边无际的银色海洋，平静无波，却蕴含着令人心悸的能量。
他看到无数光点如同繁星般在虚空中明灭，排列成玄奥的、不断变化的阵列。
他看到一道巨大无匹的裂缝，横亘在某片难以形容的结构体上，裂缝边缘流淌着暗红色的、仿佛凝固能量和金属熔浆混合的污浊物质。
他还“听”到一声悠长、悲伤、仿佛来自时间尽头的叹息。
这些画面和感觉杂乱无章，毫无逻辑，却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真实感。
它们是“烙印”被强行激活后，释放出的更深层、更原始的“记录”碎片吗？
他无法分辨，也无暇分辨。
身体的移动感再次传来，似乎被推着快速前进。
周围的声音和光影变得更加混乱，夹杂着更多人的呼喊和某种大型设备启动的低沉轰鸣。
“……转移至‘绝对静默室’！快！”
“……基金会那边有动静！外围监控发现不明信号源靠近！”
“……启动防御协议！封锁地下三层所有非必要通道！”
基金会？他们也行动了？是因为刚才的动静太大，惊动了他们？
还是……他们一直在等待这个混乱的机会？
江灼的心头闪过一丝微弱的希望，但随即被更深的警惕和无力感淹没。
就算基金会来了，他们的目标也只会是自己这个“钥匙”和地下的“方舟”残骸。自己不过是从一个囚笼，转移到另一个可能更糟的囚笼。
他必须靠自己。
但靠什么？这具千疮百孔、几乎不听使唤的身体？
这片随时可能彻底崩溃的意识？还是那个刚刚差点把他撕碎、现在又沉寂下去、只留下一地狼藉的“烙印”？
移动似乎停止了。他被转移到一张新的床上（或者平台？），触感更加冰冷坚硬。
周围的声音骤然减弱，仿佛进入了某种高度隔音的空间。
空气也变得更加凝滞，带着一种奇异的、能让人心跳都不由自主放缓的压抑感。
绝对静默室？
紧接着，他感觉到几股冰冷的液体被同时注入体内。
不是之前的镇静剂或神经抑制剂，而是更加复杂、带着强烈金属腥气的混合药剂。
药剂所过之处，带来一种诡异的麻木和剥离感，仿佛意识正在被一点一点地从身体里“推开”，推向一个冰冷的、虚无的深渊。
剥离……浅层剥离……他们还是开始了！
不！不能让他们得逞！
江灼在心中怒吼，试图挣扎，试图调动哪怕一丝力量去抵抗。
但身体像灌了铅，连动一动手指都做不到。意识也越来越飘忽，如同风中残烛。
就在他感觉自己即将彻底沉入那片冰冷的虚无，意识与“烙印”的最后连接也即将被强行斩断时——
那片意识深处，刚刚经历过狂暴冲刷的“滩涂”上，某个最不起眼的角落。
一点极其微弱的、几乎随时会熄灭的银蓝色火星，轻轻跳动了一下。
不是之前那种程序性的、冰冷的光芒。
而是……一种带着微弱温度的、仿佛余烬般的闪烁。
紧接着，一个极其轻微、断断续续、仿佛随时会消散的“声音”（或者说意念），从那火星中，艰难地传递出来：
「载……体……」
「……坚持……」
「……协议……底层……保护……机制……已触发……」
「……能量……残余……导引……」
「……抵抗……剥离……」
随着这断断续续的意念，江灼感觉到，那些原本在他意识河道里横冲直撞、带来痛苦的信息残片和能量余波，似乎被一股极其微弱、但异常精妙的力量引导了起来！
它们不再是无序的破坏者，而是开始沿着某种他无法理解、却感觉异常契合的路径，缓慢地、艰难地流动起来。
如同散乱的铁屑，被一块无形的磁石重新排列。
痛楚依旧存在，甚至因为这种“引导”带来的能量路径重塑而变得更加尖锐和清晰。
但与此同时，一种奇异的连接感和控制感，如同石缝中渗出的泉水，极其微弱，却无比真实地，开始在他意识深处滋生！
他依然无法主动控制身体，也无法阻止那些剥离药剂的入侵。
但他能感觉到，自己的意识，正在被那股来自“烙印”余烬的微弱力量，以一种笨拙而顽强的方式，锚定在身体的深处，锚定在那片狼藉却开始重新“有序”的“滩涂”之上！
剥离药剂带来的虚无感，仿佛遇到了某种无形的、坚韧的网，侵入的速度明显减缓了！
“绝对静默室”外，似乎隐隐传来了沉闷的爆炸声和更加急促的警报！
“博士！外围防御节点被突破！有武装力量突入！识别信号……混杂！有基金会标准码，也有不明干扰源！”一个惊慌的声音透过通讯器传来。
“有多少人？目标？”莱恩博士的声音依旧冰冷，但语速更快。
“人数不明！火力很强！他们……他们似乎分成两股！一股在尝试突破通往‘织机核心’的主通道，另一股……在向‘绝对静默室’区域靠近！”
两股？基金会和……第三方？他们合作了？还是各自为战？
“启动最终防御协议！授权使用非致命性高能脉冲武器！守住核心区域！”莱恩博士厉声下令，
“卡尔森，加快剥离进度！必须在他们抵达前，取得初步数据！”
“是！”卡尔森的声音近在咫尺。
江灼感到更多的仪器探针靠近了自己的头部，冰冷的触感带来极度的危险预警。剥离药剂的压力也再次增大！
意识深处那点银蓝余烬艰难地维持着引导和锚定，但显然也到了极限，光芒愈发黯淡。
难道……真的到此为止了？
就在这内外交困、千钧一发的时刻——
“轰隆——！！！”
一声比之前所有爆炸都要剧烈得多的、仿佛来自地底深处的恐怖巨响，毫无征兆地爆发了！
整个“绝对静默室”都剧烈地震动起来！坚固的墙壁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天花板上灰尘簌簌落下，灯光疯狂闪烁后骤然熄灭，只有应急红灯投射出诡异的血红色光芒！
地震？不！是更下面的“织机核心”区域？！
“怎么回事？！”莱恩博士的声音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波动。
“博士！‘织机核心’……‘织机核心’发生未知原因的剧烈能量反噬！稳定场崩溃！主能量导管过载爆炸！冲击波正在向上蔓延！”
通讯器里传来近乎绝望的呼喊，夹杂着凄厉的惨叫和金属扭曲断裂的刺耳噪音！
江灼意识深处那点银蓝余烬，在这声恐怖巨响传来的瞬间，仿佛被注入了最后一剂强心针，猛地亮了一下！
紧接着，一股庞大到无法形容、混乱到极点的信息-能量乱流，如同海啸般从下方（“织机核心”方向）席卷而上，穿过层层阻隔，狠狠地冲刷过江灼的意识！
这乱流与之前“烙印”自身释放的洪流不同，它更加狂暴、更加原始、充满了毁灭和崩溃的气息，仿佛某个庞大存在临终前的最后哀嚎和疯狂泄能！
“啊——！”这一次，不仅是江灼，连旁边的卡尔森也忍不住发出一声痛呼，似乎也被这混乱的冲击波及。
江灼感觉自己的意识像是被抛进了星际风暴的中心，无数更加疯狂、更加破碎、充满绝望和毁灭意味的画面和信息碎片，如同暴风雪般将他淹没！
他看到那巨大的银色结构体在爆炸和火光中分崩离析！
他看到无数光点如同受惊的鱼群般四处逃窜、熄灭！
他看到那道暗红色的裂缝急剧扩大，如同伤口般喷涌出污浊的物质和能量！
他“听”到无数重叠的、非人的尖啸和悲鸣！
在这毁灭景象的中央，他最后一次“看”到了那个光之几何体。
它不再神圣柔和，而是变得黯淡、扭曲，表面布满了裂纹，光芒明灭不定，仿佛风中残烛。
它似乎转向了某个方向（江灼意识的方向？），传递出最后一道微弱到几乎无法捕捉、却异常清晰的意念：
「……验证……失败……」
「……协议……终极指令……启动……」
「……数据……散逸……坐标……」
「……寻找……新的……火种……」
「……别了……钥匙……或……归人……」
意念彻底消散。
光之几何体，连同那片毁灭的银色世界，在江灼的意识中轰然崩塌，化为无数飞散的光尘，最终被无尽的黑暗吞噬。
与此同时，那冲刷着江灼的混乱能量乱流，也如同退潮般骤然减弱、消散。
“绝对静默室”内，死一般的寂静。只有应急红灯闪烁着，映照出莱恩博士僵立的身影，和卡尔森扶着控制台、脸色惨白如纸的样子。
他们同样感受到了刚才那恐怖的冲击和……那仿佛来自深渊的毁灭气息。
“织机核心……”莱恩博士喃喃自语，冰蓝色的眼睛里，第一次出现了某种近似于……茫然和震动的神情。
她赖以研究、试图掌控的“方舟”残骸核心，似乎……彻底失控甚至毁灭了？
江灼躺在平台上，意识在经历了最后那波毁灭性信息冲击后，反而陷入了一种诡异的空明和疲惫。
那点银蓝余烬，在完成了最后的引导和锚定后，似乎耗尽了所有力量，彻底熄灭了。
但他的意识，奇迹般地没有崩溃。
那些狂暴冲刷后的“滩涂”，虽然依旧狼藉，虽然充满了毁灭的碎片和哀伤的回响，却似乎被某种更深层次的、来自“烙印”本源的结构强行稳定了下来。
如同地震后的废墟，虽然破碎，但根基尚存。
而且，他隐约感觉到，自己与这片“废墟”之间，似乎多了一种更加紧密、更加直观的联系。
不再是以前那种模糊的感应或被动反应，而是一种……残缺的、布满裂痕的、但真实存在的连接。
仿佛那把“钥匙”，在经历了烈火与寒冰的双重淬炼后，虽然锈迹斑斑、布满裂纹，却终于被他自己的手，紧紧地、真实地握住了。
虽然，他还不完全清楚这把“钥匙”能打开什么，以及……打开之后，会放出什么。
“博士！入侵者突破了外围防线！正在接近！”通讯器里再次响起焦急的呼喊，将死寂打破。
莱恩博士猛地回过神，眼中的茫然迅速被更深的冰冷和决绝取代。
她看了一眼平台上似乎失去意识（实则处于一种奇特空明状态）的江灼，又看了一眼外面隐约传来的交火声。
“放弃‘绝对静默室’。”她冷冷下令，声音恢复了绝对的理智和冷酷，
“启动预设清理协议，销毁所有非核心数据。卡尔森，带上‘样本A-7’的初步扫描数据和‘凝滞池’最新样本，我们从紧急通道撤离。”
“那……他呢？”卡尔森指了指江灼。
莱恩博士的目光落在江灼身上，停留了大约两秒钟。
那眼神复杂无比，混合着未竟的研究渴望、对“织机核心”毁灭的愤怒和不解、以及对眼前这个引发了一连串变故的“钥匙”的深深忌惮。
最终，她吐出两个字：
“留下。”
“留给……那些迫不及待的鬣狗们去争夺吧。”
说完，她不再看江灼一眼，转身，快步走向房间另一侧一扇隐蔽的应急门。
卡尔森迅速操作控制台，导出数据，抓起一个低温储存箱，紧随其后。
应急门滑开，又迅速关闭。
“绝对静默室”内，只剩下江灼一人，躺在冰冷的平台上，置身于闪烁的应急红灯和远处越来越近的爆炸与交火声中。
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睁开了眼睛。
瞳孔深处，那疯狂闪烁的银蓝光芒早已消失，只剩下深不见底的疲惫，以及……一丝劫后余生的、冰冷的清明。
他听到了门外通道里传来的激烈枪声、能量武器交击的嗡鸣、还有熟悉的呼喝声——是泰格！还有基金会武装人员的命令声！
他们来了。
江灼尝试活动手指。这一次，虽然依旧沉重僵硬，但指尖微微颤动了一下。
他感受着意识深处那片虽残破却稳固的“废墟”，感受着身体与意识之间那真实而脆弱的连接。
然后，他深吸了一口带着硝烟和血腥味的冰冷空气。
棋盘，已经被那场来自地底的毁灭爆炸，彻底掀翻了。
现在，该他这个握着残破“钥匙”的棋子……
下场了。
（第二百四十三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