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楚曦儿看见赫衡出现在眼前的那一刻,她便明白了一切。月光透过窗棂,那双曾经盛满温柔的眼眸,此刻只剩下刺骨的寒意。本能让她下意识地拔下头钗想要自尽,可手腕刚抬起,就被赫衡精准地扣住命门。一股内力透穴而入,她顿时浑身瘫软,连咬舌自尽的力气都没有了。
你也曾对我动过心,楚曦儿凄然一笑,眼中噙着泪光,那年上元夜,你为我摘下枝头最高的那盏灯笼时,眼底的温柔难道都是假的?为何今日不能留我一个全尸?
赫衡的眸光暗淡了一瞬,随即扯出一抹嘲讽的弧度:你们吴人有句话,早知今日,何必当初。那年灯笼下的心动,不过是被你的表象所惑。现在想来,纯粹是我白瞎了眼。他的声音冰冷,你别在意,全当从未有过。
他将楚曦儿扛在肩上,大步流星地走出内室。经过蔡效的书房时,里面烛火通明,却寂静无声。令人心寒的是,沿途的家丁侍卫竟无一人阻拦,反而纷纷避让躲藏,仿佛她是什么不祥之物。有个小丫鬟甚至吓得打翻了手中的茶盏,破碎声在夜色中格外刺耳。楚曦儿望着这一幕,唇角泛起苦涩的笑意——原来她终究只是一枚弃子,连条看门狗都不如。
夜色中的相国寺后山,梅香如缕。当吴云裳看见被赫衡重重丢在地上的楚曦儿时,指尖不自觉地掐入掌心。月光照在那张曾经娇艳的脸上,此刻却沾满了尘土和草屑。昔日那个在祁国公府中高高在上、肆意羞辱她的女子,此刻正痛苦地蜷缩在地,华贵的衣饰被泥土玷污,发髻散乱,这般狼狈模样竟让她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说的快意。
吴云裳缓缓蹲下身,裙裾在落梅上铺展如莲。她冷眼看着趴在地上的人,声音平静得可怕:我本与你素不相识,甚至连你的名字都是从别人口中听说。你为何要害我?福熙楼的那些人,可与你有关?
楚曦儿发出一串沙哑的冷笑,笑声在寂静的梅林中显得格外诡异:你猜呢,云依依?说来可笑,我也不明白,为何那么多人想你死呢?或许是你这张脸太过惹眼,或许是你这副清高的模样让人生厌......
我平生未以恶意待人,处处与人为善,究竟何处招惹了你,竟让你害我至此?吴云裳的声音微微发颤,那些被羞辱的画面又一次浮现在眼前。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楚曦儿忽然尖声笑起来,那笑声刺得人耳膜生疼,你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罪过!你可知道,自从你出现在建安城,多少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你身上?就连他......她的目光飘向李桇领,也为你失了心神。
怀璧其罪...吴云裳重复着这四个字,眼神由冰冷转为狠厉,那日你在祁国公府对我说,你的名字会成为我一生的噩梦。可曾想过,有一种办法可以忘掉噩梦——就是把这个噩梦彻底毁灭。
楚曦儿强压下心底的恐惧,挣扎着坐直身子。她理了理散乱的鬓发,嘴角扬起一抹轻蔑的弧度:好啊,云依依,我也想知道毁了噩梦后,每到深夜时分,你是否就真能忘记?我告诉你,忘不了的!噩梦就是噩梦,它将如毒蛇般缠绕着你,日日夜夜在你耳边吐着信子,提醒着你身体里中的毒。你抛不开的,只会越扯越痛!那些记忆会渗入你的骨髓,成为你的一部分......
你闭嘴!吴云裳猛地捂住心口,歇斯底里地吼道,那是你!因为你注定一无所有!永远都是一个可悲的、得不到真心的可怜虫!
一无所有这四个字,像利刃般刺穿楚曦儿最后的心防。她下意识地望向始终守在吴云裳身后的李桇领,目光渐渐染上哀怨。月光下的他依旧俊美如初,墨发如瀑,眉眼如画,就像当年第一眼相见时那般,目若寒星,点点生辉。她从未见过那样好看的眼睛,只一眼就万劫不复。即便知道他眼底的幽暗深不可测,却仍然奢望着雪山能为她消融。
如今看来,终究是痴心妄想。他的温柔悉数给了旁人,那种目光流转时的潋滟,竟是她从未见过的模样。楚曦儿只觉得心口一阵绞痛,比任何肉体上的伤痛都要难以忍受。
楚曦儿的声音幽幽响起,似一缕轻烟缠绕在梅枝之间:世子可还记得...那日春雨淅沥,听雨轩内红烛高烧。你我共饮琼浆,你曾执我青丝,在耳畔低语...她的声音愈发缥缈,云雨缠绵时,世子也是极尽温柔的...
李桇领倏然转向吴云裳,语气急切:本世子何曾与你共饮?见吴云裳面容清冷如月下寒梅,他转而厉声呵斥楚曦儿:死到临头,不知悔改,还要用这些虚妄之词玷污他人清听么?
悔改?楚曦儿忽然放声大笑,笑声中带着几分癫狂,我要悔改什么?悔改不该与你李桇领翻云覆雨,还是悔改死到临头脑海里还刻着你身体的轮廓?她闭上眼,唇角弯成弦月的弧度,那神情带着几分炫耀,几分嚣张,却又藏着说不尽的凄凉。
当她再度睁眼时,仍强撑着最后的倔强:啧啧啧,世子的身子,果真不...
一道寒光闪过,血珠飞溅。吴云裳手中的掩日剑划出一道凌厉的弧线,楚曦儿未尽的话语戛然而止,身子缓缓向后倒去。雪白的脖颈上渐渐沁出一道血线,如残梅落红,在月光下显得格外刺目。二十载风华,终若一片落叶般,悄无声息地凋零。
瞳孔涣散之际,她仿佛又看见了顺康城老家院中的那棵大榕树,爹爹正笑着将她抱上秋千,娘亲手捧芙蓉糕,温柔地注视着她。那时春光正好,梨花满院,她还是个不谙世事的少女,最大的烦恼不过是绣坏了一方帕子。爹,娘...她最后喃喃道,唇角挂着一丝不甘的微笑,永远闭上了眼睛。
赫衡默默上前,将自己的披风解下,轻轻盖在楚曦儿的尸身上。他蹲下身,仔细地为她理好凌乱的衣襟,目光复杂地看了最后一眼。那个曾经巧笑倩兮的女子,如今只剩一具冰冷的躯壳。夜风掠过梅枝,带起几瓣残红,轻轻覆盖在那抹渐渐冷去的血色上。
李桇领轻声道:给她找处安静的地方吧。
赫衡躬身领命,小心地抱起那具再无生息的躯体,一步步走向梅林深处。
暗香浮动,月影西斜。相国寺的钟声再次响起,悠远而空灵,仿佛在为所有爱恨痴怨超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