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月看着四散而去的众人,往地上狠狠啐了一口,眼中怒火难抑。她压低声音对身旁的珍姐道:这些个自命清高的伪君子,平日里满口仁义道德,如今王家遭难,跑得比兔子还快!她说着,又不甘心地环顾四周,这些人不来倒也罢了,怎么连苏公子也不见踪影?
珍姐拢了拢被寒风吹乱的鬓发,眉头紧锁。她并不认识彩月口中的苏公子,此刻只忧心忡忡地望着跪在墓碑前的云依依。雪花越下越密,落在云依依单薄的孝服上,很快积了薄薄一层。
姑娘自幼体弱,这样的天气定经不住。珍姐喃喃自语,向素玉使了个眼色。
素玉会意,轻轻走到云依依身旁,将一件厚实的斗篷披在她肩上。姑娘的孝心,二老在天之灵都看在眼里。只是...她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活着的人还要继续走下去。况且姑娘不是一直想知道四奶奶去世的真相吗?
云依依原本空洞的眼神突然一凝,她缓缓抬头,苍白的嘴唇颤抖着:二娘...你说什么?
本来此次素玉来就是为了告诉云依依亲生母亲之死另有隐情,只因二老出殡在即,便忍了下来。这事她足足隐瞒了十五年,任何人都没告诉,藏在心里始终难安。如今王家突遭横祸,云依依又这般消沉,或许只有这件事能让她重新振作。
姑娘,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素玉警惕地扫视四周,我们先回客栈,我再细细告诉你。
云依依木然点头,被彩月搀扶着起身。她伸手拂去墓碑上的积雪,指尖冻得通红却浑然不觉。外祖父母,依依明日再来看你们。她的声音轻得几乎被风雪淹没。
见云依依愿意回客栈,彩月和珍姐开心不已,彩月见状连忙招呼在不远处等候的车夫。马车缓缓驶来时,珍姐注意到云依依的目光仍死死盯着墓碑,仿佛要将那冰冷的石碑刻进心的深处。
而在墓地西北角的山坡上,苏牧辞正被刘管家拽着衣袖。少爷,别看了!夫人说了那女子不详,这不,夫人都被她克病了!您再不回去,夫人有个好歹可怎么是好!
苏牧辞俊朗的面容上满是挣扎,却仍不愿挪步。原来昨夜他将秦思姵送回府后,又悄悄返回灵堂,却只见只有一个老仆妇守在那。打听之下才知道云依依昏倒,被送去了福庆客栈。他知道是穆晏这小子接来了珍姐她们,心下稍放了心。云依依的身子弱,又不思饮食,彩月虽是尽心,奈何琐事太多,毕竟照顾不周,现如今她终可以得人好生照料了。他心里祈祷着云依依无大碍,又想去客栈看看,即便不方便入内,能远远看上一眼也是好的。可正当他临近客栈的时候,竟见有二人在客栈外行为鬼祟,似在窥视,他们寻常布衣打扮,苏牧辞本未十分在意,可他们在见到苏牧辞时便低头转身就走。二人脚步极快,似怕被苏牧辞跟踪,须臾转进一条巷子,便失去踪影。
苏牧辞狐疑之际,被穆晏叫住,只见穆晏一身雪花,鼻子冻得通红,哆嗦着身子,说话有些颤抖,“少爷,你不是又想去招事吧,我这本来就笨,再打一次后脑勺估计就真傻了。”
苏牧辞本也没打算去追,那二人衣着虽一般布料,但是那脚上绣着祥云的黑革靴却暴露了身份,平常江南百姓多着木屐,“山静闻响屐”便是他们日常生活的写照。云依依一介弱质女流,定招惹不了这官家之事,想是这客栈之中有其他什么关键人物。如此是非之事,他避之不及,如何还上去招惹。他见穆晏冷的可怜,将自己的斗篷解下递给穆晏,“云姑娘醒了吗?”
穆晏接过斗篷直接裹上,用手背抹掉快流到嘴里的鼻涕,点头道:“云姑娘还未醒,大夫说不碍事,就是忧思过度,说什么心悬如饥,不欲饮食,气短而促。开了个方子,里面什么升麻、葛根、防风、白芷、黄耆、人参、白芍药、甘草和苍术,大概就这些。我已将大夫送走,又将药抓好送了进去,云姑娘的什么二娘也跟着一道来的,还给云姑娘炖了鸡汤。我便自作主张又让大夫配了根人参,切了片,先给云姑娘含着。如今这饮食却不敢大补,等云姑娘身子好些,再做煲汤之用。”
穆晏一口气说完,苏牧辞稍稍放了心,穆晏见他一直往云依依的客房张望,脚步踟蹰,道:“少爷,怪不得秦四姑娘说你这性子墨迹,还不如她一个姑娘家,明明在乎的不得了,却顾三顾四的不能干脆。每次一说,就是怕损了云姑娘的名声,这男未婚女未嫁,便是损了,日后三媒六聘迎娶回来便是。”
“如你所说那般,便是简单了,你知道个什么。既然她已无碍,这一夜你也辛苦了,随我回去喝杯热酒暖暖身子。”穆晏刚刚的话已然刺中了他的心思,但他嘴上却不愿意承认。他是喜欢云依依的,可是他分不清是因为儿时的情窦初开,还是相遇后的惊为天人。总之,他最怕看见她梨花带雨的模样,似乎每一滴滑落的泪珠都是刺痛他心扉的利刃,痛的让他想守着她,护着她,只愿她能“绣面芙蓉一笑开”。
苏牧辞想着明日出殡还有琐事要忙,珍姐她们毕竟都是女流之辈,且在此处又无熟悉之人,若是云福在,遇见个事有男人出面还好些。他也曾是王禹德的学生,之前是自己太过谨慎小心了,他打定了主意决定明日一定要帮她分担些。
怎知第二日正欲出门,忽听家丁来报,说自家的刘管家从岳昜城赶来,正在门外候着。苏牧辞急急走到门外,便被刘管家神色慌张地一把拉住,说道连玟妡前几日突发旧疾,卧床不起,让他速归。想当年苏逸康骤然去世,连玟妡悲痛产子,落下头风之疾,冬日里更严重些,但是近些年经过调理早已大好,如今忽闻母亲旧疾复发,苏牧辞仍是忧心如焚。
苏牧辞简单收拾了行李,又跟连玟月夫妇告了辞,因王君诺佯睡不起,由秦思姵陪着连玟月将他送出门外。临上马车时,苏牧辞看了一眼秦思姵,秦思姵心下会意,放缓了回屋的脚步,对栎笑低语几句。
栎笑回身对苏牧辞道:“我们家小姐说了,苏公子只管安心回去照顾令慈,她得空自会去探视云姑娘。我家小姐还说了,公子回城自会路过那下葬之处,虽不能身在侧,看一眼公子也会安心。小姐说,官司一事,王思琞大人处她自会让人多加询问,以期尽快为云姑娘寻到凶手。栎笑先不和公子说了,这还要去帮我家小姐送王夫子最后一程,先行告辞。”
少爷!刘管家见苏牧辞迟迟不肯走,急得直跺脚,您忘了老爷是怎么去世的吗?夫人这些年含辛茹苦将您拉扯大,您就忍心...
苏牧辞猛地转头,眼中寒光乍现:刘叔!
刘管家立刻噤声,但眼中的焦虑丝毫未减。
苏牧辞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翻涌的情绪。他想起昨夜穆晏说的话——少爷明明在乎得不得了,却总是顾虑太多。若是担心损了云姑娘名声,三媒六聘娶回家便是。
可事情哪有那么简单?云依依如今孤苦无依,又牵扯进王家灭门这样的惊天大案。更何况母亲对云家的成见之深,他是知道的。
走吧。苏牧辞终于转身,声音沙哑。他最后望了一眼远去的马车,雪花模糊了视线,也模糊了那个刻在心底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