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义厅内,四位当家正为归顺的利弊争论不休,张薄静坐一旁,默然倾听。他心中亦有顾虑:若真受招安,他们这些人日后该何去何从?他暗自等待山下的确切消息,心底隐隐期盼,若来的是纪鹏举元帅的部队,或许还有转机。
正思量间,张八婆气喘吁吁奔入厅中,结结巴巴地报:“是、是纪元帅的军队!张松已被斩于马下,那吕梁……怂了,降了!如今寨门外有个白面书生叫门,要我们把云小姐送出去,否则……就要攻寨!”
韩世武一听有人讨要云依依,顿时醋意上涌,猛地跳起来:“老子倒要看看是哪个小白脸,敢跟我抢女人!张王八,前面带路!”
“寨主,我叫张八婆……不是张王八……”
“有啥区别?啰里啰嗦的,赶紧的,仔细老子捶你!”
张薄随韩世武朝外走去,经过记账小厮身边时,低声嘱咐:“去请云小姐到寨前一趟,告诉她,有故人来寻。”
当云依依听说有人寻她时,起初神色平静;可待来人将那“故人”的样貌形容几句之后,她眼睛蓦地一亮,唇角忍不住扬起,竟一把拎起裙角,也不理会彩月在身后连声追问,径直就向外奔去。
是他,一定是他来了。她就知道,他绝不会丢下自己不管的。
压抑许久的笑意终于绽开,清脆的笑声划破夜色。此刻她什么都不顾了,什么礼数家教、什么媒妁之言,通通不及他一眼重要。若他此刻出现,就算要她用一生的眼泪去换,也值得。
她一路奔跑,青丝在风中散逸,罗裙轻提间隐约露出纤白玉足。那情态宛若海棠初绽、春梅映雪,引得周遭众人心魂荡漾,神思翩翩,目光黏在她身上再也不愿挪开。
韩世武早已将云依依视为私属,本就因寨下那个“玉面郎君”醋意翻涌,再一见自己手下这般失魂模样,更是恼火。离他最近的几人顿时遭了殃,挨个被踹了一脚:“看什么看!刀都给老子握稳了!”
说完他大步迎上,一把拦住云依依不让她再近寨楼:“外面正打着呢,刀剑无眼,你一个姑娘家,磕了碰了怎么行?乖,回去好生待着。”
若不是眼下兵临城下,韩世武这一声“乖”怕是要笑翻全场。云依依推着他拦在身前的手臂急道:“韩世武,你让开!”
“不让,这一让,你就要没了。”
他说这话时竟像个讨糖不成的小孩,满脸不依不饶,看得众人忍俊不禁。张薄轻咳一声,示意他大局为重,莫在此时纠缠儿女私情。
寨下的苏牧辞隐约听见云依依的声音,扬声道:“依依?依依,你可安好?”
确认真是他来了,云依依不再坚持上寨楼。她蓦地拔下发簪抵在自己颈间,对韩世武凛然道:“你让我出去。若是不让,我宁可死在这里。”见他仍不答话,她又转向张薄:“军师!你不是一直心心念念要报效朝廷吗?你看那将旗——是兵马大元帅纪鹏举麾下大将秦守钺!黑虎寨苦等的招安之机,如今就在寨下,你们还在等什么?”
“寨主,襄王有梦,神女无心,何必强求?”张薄适时开口,“即便我们不降,死守又能撑多久?方才不到半个时辰,吕梁便兵败请降,我们与之抗衡,无异以卵击石。”
“是啊寨主,我们等的就是纪元帅的兵马,如今得偿所愿啊!”
“开门吧,寨主!”
众人纷纷劝解之间,寨下又传来秦守钺清朗的声音:
“吾乃兵马大元帅纪元帅副将秦守钺!元帅有令:尔等本皆国家赤子,乃为兵祸所迫,不幸落草,非尔所愿。今释既往,速开寨门。愿报效国家者,可入官军;愿归家务农者,尽放还家!”
“秦将军都这么说了,寨主,开门吧!”
“……开门,归降。”
韩世武缓缓吐出这四个字,轻轻将云依依握簪的手移开,“真对自己下得去手……都流血了。”他苦笑一声,“男子汉大丈夫,我韩世武看不得女人这样。终是我……强求了。”
云依依感激地朝他微微一笑,旋即转身急奔下寨楼。
她已一刻也等不及。
当寨门缓缓开启的那一瞬,他纵马而入,声如春风:“依依,别跑——我过来。”
杏林深处,雪落如花。马蹄踏过,东风乍紧,旧枝微露。前朝旧恨,再不必问,惟留芳菲入梦,香茅结庐,静待来年杏花落尽,化作人间雨。
云依依静静倚在苏牧辞怀中,仰首凝望他清俊的面庞。他眸中如有星河流转,漾开万般柔情,那深邃目光里,只映着她一人身影。她忍不住抬手,指尖将触他唇畔,却见他忽地勾起一抹难得一见的邪气笑意,低头便含住了她的唇,初时微凉,继而温软湿润。
她被他突如其来的吻惊住,脊背微微一僵,睁大了眼。他闭目凝神,周身萦绕着清浅木樨香。她下意识地想退,身子不由向后倾去。
他却追近,一手轻揽她的腰,在她唇边低语:“依依,我想你了。”
这一句,霎时将她整颗心融得柔软。连日阴霾尽散,她沉入他给的温情之中。直至他问起,她才轻声诉出素玉之事。苏牧辞温言宽慰:“别怕。只要素玉尚在人间,我必为你寻回。往后这些辛苦事,都交给我。你的眉该是为笑而弯,不该皱成千丘万壑,让我看了心疼。”
“你何时学了这些甜言蜜语?我竟一点不知。”她轻笑,伸手环住他的颈,这一次主动吻上他的唇。眼中光彩流转,如暗夜忽见星河。
佳人主动献吻,他再难自持。顷刻之间,平日沉稳尽化炽热缠绵。他深深回应,唇齿辗转间渐成撩人心魄的试探。随后他轻吻她耳垂,呵出温热气息,惹得她周身酥软、神思飘摇。纵使倦意袭来,亦沉醉不悔。
“你若想听,我便说。说出一篇锦绣文章,换卿一吻,才知此刻……不是梦中。”
“阿牧,”她声如絮语,似羞还喜,“宜言饮酒,与子偕老;琴瑟在御,莫不静好。”说罢赧然低头,却又悄悄抬眼瞧他反应——女儿情态,娇俏尽显。
苏牧辞笑而未语,只将她深深拥入怀中,为她拢紧披风。无声之情,更胜万语。若问此生何求?不过同为梁上燕,岁岁长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