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太医一席话,如同在姜芷和赵重山心中点亮了一盏明灯。尤其是姜芷,恍然意识到自己先前那股“舍我其谁”的劲头,无形中成了孕育新生命的负累。她不再执着于事事亲力亲为,开始真正尝试着将肩上的担子分出去。
赵重山更是将温太医的叮嘱奉为圭臬。他并未将药膳方子直接交给春杏,而是自己先拿着,去药房亲自拣选了上好的百合、莲子、山药等物,又细细向药房伙计询问了辨别药材成色的诀窍,那股认真劲儿,比对镖局里价值千金的镖物还要上心。
回来后,他亲自守着小炭炉,按照方子上的步骤,一丝不苟地熬煮那道“百合莲子山药羹”。宽厚粗糙、惯于握刀执缰的手,拿着小巧的汤勺在陶罐里轻轻搅拌,神情专注得如同在进行一场精密的仪式。氤氲的热气熏红了他刚毅的脸庞,也柔和了他眉宇间的凌厉。
当一碗温润粘稠、散发着淡淡清甜的羹汤端到姜芷面前时,她看着赵重山额角细微的汗珠和眼底的期待,心中暖流涌动,比那羹汤更暖。她小口小口地喝着,清甜软糯的滋味在舌尖化开,顺着喉咙滑下,仿佛真的将一股安宁平和的气息带入了四肢百骸,连胸口那因思虑而时常感到的些微滞闷都舒缓了许多。
“好喝。”她抬起眼,冲着赵重山甜甜一笑,“比薛郎中的苦药汤子好喝多了。”
赵重山见她喜欢,眉宇舒展,只低低“嗯”了一声,又转身去厨房,看样子是打算把剩下的也盛来温着,让她随时可以取用。
姜芷看着他宽厚的背影,心里那份踏实感愈发充盈。她知道,这个男人在用他所能想到的最好的方式,笨拙却无比真诚地守护着她和他们未出世的孩子。
心态的转变带来了切实的变化。姜芷不再整日埋首于账本和清单,而是真正开始享受这份被迫而来的“清闲”。她将新店开业的具体事宜,放手交给了春杏和秋菊去统筹。
起初,春杏和秋菊还有些忐忑,生怕做不好。姜芷便笑着鼓励她们:“怕什么?配方和流程都是现成的,你们比我更熟悉。遇到拿不准的,再来问我便是。总不能我一直大着肚子,或是以后抱着娃娃,还事事冲到前头吧?这个家,这个店,以后终究要靠你们帮衬着。”
她的话给了两个丫头莫大的信心和责任感。春杏心思细腻,负责后厨点心的制作把控和食材采购;秋菊性子活络,负责前厅的布置、伙计管理和开业宣传的琐事。孙小丫和陈小草也干劲十足,一个跟着秋菊学习待人接物,一个跟着春杏打下手,熟悉各种点心的特性。
几人每日都会将进展向姜芷汇报,遇到问题一同商议。姜芷发现,当她不再事必躬亲,反而更能从全局着眼,提出些关键的建议。而春杏和秋菊在独当一面的过程中,也迅速成长起来,考虑事情越发周全。
赵重山则将“外力”支持做到了极致。他增派了两个稳妥的镖局伙计,每日固定时间来店里帮忙做些搬运、打扫的力气活,确保姜芷绝对碰不到任何重物。他还亲自去见了定制点心匣子和礼盒的匠人,敲定最后细节,监督质量。
这日,林老夫人又派人送来了一食盒刚出锅的“酸梅糕”,说是开胃生津。姜芷尝了一块,酸甜适口,果然引得食欲大开。她忽然想起温太医留下的饮食宜忌单子里提到,孕妇口味多变,喜酸亦是常事,只要不过量,无需刻意克制。
一个念头闪过脑海。她现在的状态,不正是尝试和开发新点心的好时机吗?无需劳神费力地大规模制作,只需小批量试做,既能满足自己的口腹之欲,也能为未来的“回味斋”储备新品,更重要的是,这个过程本身就能带来愉悦。
她将这个想法告诉了赵重山。赵重山起初有些犹豫,怕她累着。姜芷保证道:“我就动动嘴,动动筷子尝味道,绝对不亲自动手。你就当是给我解闷儿,好不好?”
看着她眼中闪烁的期待光芒,赵重山终究是点了头,但立下规矩:每日在厨房“指导”的时间不得超过半个时辰,且必须坐着。
于是,姜芷的“养胎”生活,又多了一项有趣的内容。每日上午精神好的时候,她便坐在厨房门口那把特制的圈椅里,身前放着一个小几,上面摆着笔墨和一张张裁剪好的小纸片。春杏和秋菊按照她的描述,尝试制作各种适合孕妇、口味清淡或略带酸味的小点心。
“春杏,今日我们试试这个‘枣泥山药糕’。山药要选铁棍山药,蒸熟后碾得极细,不能有一点颗粒。枣泥要用去了皮的,甜味才纯正……”姜芷一边回忆着前世尝过的味道,一边清晰地描述着步骤和要点。
春杏听得认真,手下麻利地操作。当第一笼带着枣泥甜香和山药清气的糕点出炉时,姜芷小心地尝了一小块,口感细腻软糯,甜度适中,正是她想要的味道。她满意地点点头,在小纸片上记下“枣泥山药糕,成。甜度可,口感佳,宜孕妇。”
有时也会失败。比如一次想尝试加入少量陈皮末的“山楂云片糕”,因陈皮分量没掌握好,味道有些发苦。姜芷也不气馁,笑着让春杏倒掉重来,在纸片上记下“陈皮量需减半再试”。
这个过程,对她而言,更像是一种放松和创造。闻着厨房里弥漫的各种食物香气,看着自己脑海中的味道通过春杏灵巧的双手变成现实,那种成就感足以抵消因身体变化带来的些许不适和无聊。
赵重山偶尔从镖局回来,会看到姜芷坐在夕阳里,低头认真地在纸片上写着什么,嘴角带着浅浅的笑意。他会放轻脚步走过去,拿起一张写满字的纸片看。上面不仅有点心的名字、配料、做法要点,还有她娟秀的字迹标注着“阿山说太甜”、“秋菊喜酸,此款甚合”之类的评语。
他的目光会变得异常柔软。他的阿芷,即使被迫放缓了脚步,也从未失去对生活的热爱和那份灵动的巧思。他喜欢看她这般专注而愉悦的模样,这比看到她为琐事蹙眉劳神,更让他心安。
晚膳时分,餐桌上必定会有一道根据温太医食单精心烹制的药膳。有时是茯苓鸡汤,有时是桂圆红枣炖乳鸽,有时是简单的虾仁炒菠菜。赵重山会严格监督姜芷的饮食,油腻重口的一律不许碰,但也会留意她多看了哪道菜一眼,下次便让厨房多做些。
这晚,喝完了安神的百合羹,姜芷靠在赵重山怀里,把玩着他粗粝的手指,轻声道:“重山,我觉得现在这样真好。”
“嗯?”赵重山低头看她。
“以前总想着要拼命往前跑,要赚钱,要立稳脚跟,心里那根弦总是绷得紧紧的。”姜芷的声音带着满足的慵懒,“现在被迫慢下来,才发现,原来慢慢走路,看看身边的风景,依赖着你,依赖着春杏她们,感觉……更踏实,更暖和。”
她摸了摸自己依旧平坦的小腹,笑道:“而且,还有这个小家伙陪着我。虽然他现在还不会动,但我知道他在,就觉得做什么都有劲儿,心里是满的。”
赵重山收紧了手臂,将下巴轻轻抵在她的发顶。他没有说话,但胸膛传来的平稳心跳和环绕着她的温暖体温,已是最好的回应。他知道,他的阿芷是真的安心了。那份由内而外的平和与喜悦,比任何补药都更能滋养她和孩子。
安胎药膳,暖的不只是肺腑,更是被珍视、被呵护的那颗心。在这份温暖的包裹下,姜芷的气色一日好过一日,眉宇间舒展从容,偶尔的孕吐也似乎变得不那么难熬。新生命在安稳的母体中悄然生长,而“回味斋”的开业吉日,也在这平静而温馨的筹备中,一天天临近。所有的美好,都在按照各自的节奏,稳步走向那个交汇的节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