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确认了孕事，姜芷在赵重山眼里，便真真成了个碰不得、摔不得的琉璃盏，水晶人。
往日里，赵重山虽也疼她，但多是沉默的行动，生活起居上并未过分干预。如今却大不相同，那股子小心翼翼、如临大敌的劲儿，让姜芷又是窝心，又是哭笑不得。
晨光微熹，姜芷习惯性地要起身，刚一动弹，身边原本沉睡的男人立刻警醒，手臂一收，将她轻轻按回枕上，声音带着刚醒的沙哑，却异常清晰：“还早，再躺会儿。”
姜芷失笑：“天都亮了，得起来做早饭，你还要去镖局……”
“我去弄。”赵重山不容置疑，自己利落地翻身下床，动作间带着风，“你想吃什么？粥？面条？还是我去街上买点包子豆浆？”
姜芷看着他高大的背影，心里软成一片，从善如流地躺回去，想了想道：“熬点小米粥吧，清淡些。再切点酱瓜就好。”
“嗯。”赵重山应了声，套上外衣便出去了。
姜芷听着外间传来他略显笨拙、却刻意放轻的淘米声、生火声，嘴角忍不住上扬。这个舞刀弄枪、走南闯北的糙汉子，如今为了她，甘愿围着灶台转。她抚上依旧平坦的小腹，轻声低语：“宝宝，你爹呀，看着凶，心可软着呢。”
不多时，赵重山端着一碗熬得浓稠适中、温度恰好的小米粥进来，连同酱瓜小碟一起放在床头的小几上。“趁热吃。”
姜芷坐起身，接过碗勺，尝了一口，米油都熬了出来，香滑暖胃，竟是出乎意料的好。她抬头，眼中带着惊喜：“重山，你熬粥的手艺见长啊。”
赵重山耳根微不可查地红了一下，别开脸，语气依旧硬邦邦的：“熟了就行。快吃。”自己却转身又出去了，片刻后端了温水进来给她漱口。
早饭毕，姜芷收拾妥当，准备如常去“回味斋”。刚拿起围裙，赵重山的大手就伸了过来，直接将围裙拿走，挂回原处。
“今日歇业。”他言简意赅。
“那怎么行？”姜芷蹙眉，“好些熟客都定了今天的点心，临时关门，岂不是失信于人？再说，我也没那么娇弱，站柜台收收钱、指点一下春杏她们还行，累不着。”
赵重山眉头拧得死紧，显然极不赞同，但看她态度坚决，知道她看似柔和，实则自有主意，尤其在铺子的事情上，颇有几分执拗。他沉默片刻，退了一步：“我送你去，晌午接你回来。只准待半日，不准进厨房，不准搬重物。”
“知道啦，赵大人。”姜芷笑着应了，主动挽上他的胳膊。
一路上，赵重山几乎是把她护在了道路里侧，自己走在靠街心的一边，目光警惕地扫过每一个行人，仿佛人人都可能撞到他家娘子。遇到个蹦跳的孩童跑过，他更是下意识地将姜芷往身边带了带，手臂护在她身前。
到了“回味斋”，春杏和另一个帮工丫头秋菊已经开了门，正在打扫。见东家夫妇一同前来，赵重山还一副护卫的架势，两个丫头都抿嘴偷笑。
赵重山将姜芷安顿在柜台后那张特意加了软垫的椅子上，又沉声对春杏二人嘱咐：“看好你们东家，重活累活都不许她沾手，若有闪失，唯你们是问。”
春杏和秋菊连忙敛容应“是”。
姜芷无奈：“重山，你去忙你的吧，我这儿没事。”
赵重山又仔细看了看她脸色，确认无恙，才一步三回头地往镖局去了。只是这一上午，他竟破天荒地往“回味斋”跑了三趟，美其名曰“路过”，每次都要盯着姜芷看几眼，确认她好好坐着，才又匆匆离开。惹得春杏私下里对姜芷挤眼：“东家，赵镖头这是把您当眼珠子疼呢。”
姜芷面上微红，心里却甜滋滋的。
晌午刚过，赵重山果然准时来接。不仅接了人，还从街上买了刚出锅的、姜芷前两日随口提过想吃的糖炒栗子，用油纸包着，还带着烫手的温度。
回到家，姜芷想帮忙摆碗筷，被赵重山按着肩膀坐下：“坐着。”
她想收拾一下昨日换下的衣物，手还没碰到木盆，赵重山已经抢先一步端走：“水凉，别碰。”
就连她想给院角那几盆花草浇浇水，赵重山都接过了水瓢：“日头毒，站着别动。”
姜芷看着他忙进忙出的高大身影，感觉自己像个被精心供奉起来的泥塑菩萨，除了吃和睡，几乎无事可做。她忍不住抗议：“重山，我真的没事，郎中都说要适当走动，你这样，我反而闷得慌。”
赵重山动作一顿，走到她面前，黑眸沉沉地看着她，语气是前所未有的认真：“阿芷，我不能让你有任何闪失。”他顿了顿，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后怕，“一想到你可能会受罪，我这里……”他指了指自己心口，“就揪得慌。”
他甚少说这样直白的话，姜芷听得心尖发颤，所有抗议的话都咽了回去，只剩下满腔的动容。她伸出手，轻轻握住他因常年握兵器而布满厚茧的大手，低声道：“好，我都听你的。但你也别太紧张，我和孩子，都没那么脆弱。”
赵重山反手握紧她的柔荑，点了点头，紧蹙的眉头却并未完全舒展。
孕期的反应渐渐明显起来。姜芷开始对气味格外敏感，尤其是油腻荤腥。这日，赵重山特意买了条鲜鱼回来，想给她补补身子。谁知鱼刚下锅，油烟气一冒，姜芷便脸色发白，捂着嘴冲了出去，吐得昏天暗地。
赵重山吓得立刻熄了火，把锅端到院子最远的角落，又手忙脚乱地给她递水拍背，脸色比姜芷还难看。等她缓过来，他看着她虚弱的样子，眉头拧成了死结，沉声道：“以后不吃鱼了。”
姜芷有气无力地靠在他怀里，失笑：“哪能因噎废食，过阵子兴许就好了。”
但赵重山却上了心。他不再自作主张买食材，而是每天仔细询问姜芷想吃什么，哪怕她只是随口提一句“好像有点想吃酸的”，第二天，家里必定会出现最新鲜的山楂、青杏或是腌制的梅子。
他还偷偷去请教了巷子口几个有经验的婆子，记了一堆“孕妇宜食”和“注意事项”回来，然后一丝不苟地执行。今天炖鸡汤必定撇得干干净净一滴油花都没有，明天煮的安胎药必定守着火候，温度晾得恰到好处才端给她。
这日晚间，姜芷洗浴后，觉得小腿有些浮肿，酸胀难受。她坐在床边，轻轻揉捏着。
赵重山洗漱进来，看见她的动作，脚步顿住：“腿不舒服？”
“嗯，有点胀，许是今日站得久了些。”姜芷没太在意。
赵重山却走过来，在她面前蹲下身，大手不由分说地握住了她纤细的脚踝。他的手掌温热而粗糙，触碰到她微凉的皮肤，让姜芷微微一颤。
“你……”她有些羞赧，想缩回脚。虽说已是夫妻，但如此亲密的行为，还是让她脸颊发烫。
“别动。”赵重山声音低沉，带着不容拒绝的力道。他低着头，借着昏黄的油灯光线，仔细看着她的腿，手指力道适中地在她小腿肚上按揉起来。他的动作起初有些生涩，但很快找到了章法，从脚踝到膝弯，一遍又一遍，耐心十足。
姜芷起初的羞涩，渐渐被他指尖传来的暖意和恰到好处的力道驱散。酸胀感果然缓解了许多，舒适得让她忍不住轻轻喟叹一声，放松了身体。
她低头看着蹲在自己脚边的男人。他低着头，神情专注，仿佛在对待一件极其精密的武器，那道疤痕在光影下显得格外清晰，却再无平日的凶悍，只剩下全然的认真和温柔。油灯将两人依偎的身影投在墙壁上，放大，交织，温暖了整个房间。
“重山，”她轻声唤他。
“嗯？”他手下未停，应了一声。
“谢谢你。”千言万语，化作最简单的一句。
赵重山抬起头，黑眸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深邃，他看着她，嘴角似乎极轻微地勾了一下，声音依旧低沉：“傻话。”
按揉了好一阵，直到姜芷觉得双腿轻松了不少，赵重山才停手，又去打了热水来给她泡脚。看着他忙前忙后的身影，姜芷只觉得眼眶发热。这个男人，在用他全部的方式，笨拙却无比真诚地呵护着她，宠溺着她。
夜里，赵重山的睡姿也变了。以往他总是习惯性地将她揽在怀里，如今却多是平躺，手臂轻轻搭在她身侧，确保她睡得安稳，又不会压到肚子。姜芷夜里翻身，或是稍有动静，他必定立刻惊醒，低声询问：“要喝水？还是不舒服？”
这份无微不至的呵护，几乎到了草木皆兵的地步。有时姜芷半夜醒来，借着月光看他沉睡中依旧微蹙的眉头，心中又是甜蜜，又是酸楚。她知道，他比她承受着更大的压力，那份初为人父的喜悦之下，是对她安危的深深担忧。
这日，赵重山从镖局回来，手里竟提着一包蜜饯和……一本崭新的、带着墨香的《百家姓》。
姜芷讶异：“买这个做什么？”孩子还在肚子里，离识字蒙学还早着呢。
赵重山将东西放下，神色有些不自然，咳了一声道：“听说……多听听读书声，孩子将来聪明。”
姜芷先是一愣，随即忍俊不禁，笑倒在他怀里。这个糙汉，竟然信了“胎教”的说法？可见他私下里，不知向多少人打听过孕妇婴孩的事宜。
赵重山被她笑得耳根通红，有些恼羞成怒地瞪她，手臂却将她圈得更紧，生怕她笑岔了气。
笑过之后，姜芷心里软成一片。她拿起那本《百家姓》，倚在赵重山怀里，轻声道：“好，那以后晚上，你就念给我们听。”
从此，赵家的夜晚，除了偶尔的低语，更多了一道低沉而认真的读书声。“赵钱孙李，周吴郑王……”男人的声音算不上好听，甚至有些磕绊，但那份专注和期待，却比任何动人的乐章都更让人心暖。
这份近乎宠溺的悉心呵护，如绵绵春雨，无声地浸润着姜芷的孕期生活，也让她更加确信，无论前路有何风雨，这个沉默却坚实的男人，都会是她和最珍贵的宝贝，最安稳的依靠。小家岁月长，因着这份沉甸甸的爱意，而愈发显得温暖绵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