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山城外旷野上,第一轮进攻溃败下来的汉军旗与绿营兵,如同被捣毁了巢穴的蚁群,乱哄哄地向后奔逃。
最后在将官督战队的刀锋下,唉勉强收拢住一部分,更多的人则瘫倒在阵后,眼神空洞,仿佛是被方才的反击打懵了。
清军中军高坡,阿济格脸挂寒霜,手里的马鞭握得咔吱作响。
千里镜中,那天策军阵依然如铜墙铁壁,旌旗在硝烟中傲然挺立,阵前倒伏的层层清军尸首,仿佛在无声地嘲笑着他刚才的决策。
“王爷……”身旁的戈什哈声音发颤。
“闭嘴!”阿济格低吼一声,猛地放下千里镜,胸膛剧烈起伏,耻辱与暴怒在眼中交织,但多年沙场磨砺出的冷酷,迅速压倒了不良情绪。
先前他看得分明,南蛮火器之利、阵伍之严,远超预期,尤其是那最后一轮齐射后,迅捷如雷的反冲锋与刺刀战术,简直是闻所未闻。
“石廷柱!”他语气冷厉,杀意凛然。
“奴才……奴才在!”石廷柱连滚爬来,盔歪甲斜,脸上还带着血污。
“收拢你还能动的汉军旗火铳手!绿营溃兵也给我归拢起来!本王再给你一次机会,将功折罪!”
阿济格手指点向后方辎重队:“把所有盾车都给本王推上来!汉军旗火铳手依托盾车,与南蛮对射!不必求胜,给本王死死缠住他们,吸引他们的铳子炮子!”
随后,他转向那些惊魂未定的绿营军官,眼中闪过一丝狠戾:“至于你们这些废物!待前方铳炮对射,硝烟弥漫之时,给本王冲!
贴着烟雾的边缘冲进去!近身搏杀!告诉他们,此战不论出身,先登破阵者,赏银千两,授世职!畏缩不前者,九族连坐!”
“嗻!”石廷柱与一众绿营军官如蒙大赦,又心惊胆战地领命而去。
很快,攻打罗山城时留下的数十辆,简陋却结实的盾车被推至阵前,幸存的近四千汉军旗火铳手,蜷缩其后,心惊胆战地重新装填。
近一万五千被重新组织起来的绿营兵,则被驱赶到盾车阵后,军官们声嘶力竭地重复着赏格与威胁,试图重新点燃这些炮灰渣滓的凶性。
天策军阵中,李字王旗猎猎作响。
李嗣炎按剑立于旗下,犀利目光穿透战场,遥望清军大营中腾起的烟尘,见那些推着简陋盾车的汉军旗士卒又在整队,他嘴角勾起一丝冷哂。
“困兽犹斗,传令各阵,鞑虏欲以疲兵再耗我军,妄想!”身旁亲兵立即挥动令旗,中军高台上号角长鸣。
“炮营,延伸轰击其后队,阻其增援!”他抬手指向清军后方,若隐若现的旗帜。
“前阵火铳手,待其进入七十步,听令齐射!虎蹲炮备霰弹,专打其步卒冲阵!”
这时,中军官张仙芝趋前一步,低声询问:“王上,是否让前沿方阵稍退,拉长敌冲锋距离?也好多射几轮。”
“不退!”李嗣炎断然否决,按在剑柄上的手青筋突起。
“世皆言八旗野战无敌,今日孤便要让天下人看看,是谁无敌于野!我天策健儿,唯有前进,岂有后退之理?传令全军,擂鼓!进军!”
“咚!咚!咚!咚!”
战鼓节奏陡然一变,从沉稳守势变为激昂进军。
数万大军组成的十多个战列线,随着鼓点开始整体向前移动,铁甲铿锵,脚步如雷。
旌旗如林在晨风中翻卷,长枪如苇在朝阳下闪耀,整个军阵如山岳平移,带着无可匹敌的压迫感,主动向清军大营方向压去。
与此同时,天策军炮营阵地上,二百余门各式火炮已准备就绪。
这些火炮既有仿造西方的前装滑膛炮,也有天策军自制的火器,炮手们迅速调整射角,装填药包和实心弹。
“放!”炮营指挥使一声令下。
轰!轰!轰!
震耳欲聋的炮声顿时响彻云霄,远超先前火铳齐射的声势。
沉重的铁弹划破空气,带着死亡的呼啸砸向清军后阵。
一枚实心弹恰好命中清军,一支正在机动的炮兵小队,顿时人仰马翻,一门弗朗机炮被掀翻在地。
这番嚣张无比的进取姿态,令天策军阵中爆发出震天呐喊,却也让刚刚稳住阵脚的清军一阵骚动。
坡上观战的阿济格眼角直跳,猛地将马鞭摔在地上:“好你个李嗣炎!狂悖如斯!”
随即怒吼道:“孔有德!乌真超哈营的红衣大炮呢?给本王轰回去!”
“嗻!”恭顺王连忙应是。
清军阵中,汉军旗的炮兵们,急忙操作着数十门“红衣大炮”,这些火炮炮管长,管壁厚,从炮口到炮尾逐渐加粗,炮身重心处有炮耳,设有准星和照门。
但他们的动作在天策军,铺天盖地的炮火压制下,显得仓促而凌乱迟迟没法射击。
另一边石廷柱部已推着盾车进入百步距离,这些临时拼凑的盾车参差不齐,蒙着的牛皮上还留着方才炮击时的破洞。
“放!”清军阵中响起凄厉的竹哨声。
“噼噼啪啪——”
汉军旗的火铳再次打响,铅弹大多叮叮当当地,打在天策军阵前的包铁盾牌上,或徒劳地射入土中,激起零星尘土。
天策军阵中周镇山,冷眼看着步步逼近的敌军,突然高举令旗:“七十步!第一列——放!”
“砰!!!”
比之汉旗兵更加整齐的第一轮齐射,轰然爆发,鲁密铳喷射出的铅弹,轻易穿透清军简陋的盾车。
木屑纷飞间,盾车后的火铳手应声倒地,鲜血溅在斑驳的盾板上。
“第二列——放!”
“砰!!!”
“第三列——放!”
“砰!!!”
天策军三轮极有层次的齐射,如同死神的梳篦,再次给汉军旗火铳手带来了毁灭性打击。
盾车防线后惨嚎一片,中弹者在地上翻滚哀鸣,飞溅的血肉将破损的盾车染成暗红色。
火星自铳口迸发,瞬间点燃了散落的火药..烈焰骤起,尚未装填完毕的火药罐被轰然击飞,四处溅射。
火舌贪婪地噬向伤兵的衣甲,将其吞没,阵地上凄厉的哀嚎,顿时撕心裂肺。
“退吧!顶不住了!这根本是送死啊!”一个汉军旗把总丢下火铳,朝着身旁的千总嘶声喊道。
那千总脸上溅满血沫,闻言,眼神惊恐地望向身后,百步开外那片肃杀的军阵,声音发颤:“退?往哪退?你看后面——”
只见汉军旗和绿营兵后方约二百步处,整整三个牛录的镶白旗步甲已然列阵。
而整个3公里长的战线上,足足有二十几个牛录(牛录:300人),几乎掏空了镶白旗家底。
这些满洲精兵身披重甲,手持长矛大刀,森然的阵列如同一道铁壁。
最前排的巴牙喇兵,甚至已经将雪亮的刀刃出鞘,在昏黄的日光下泛着冷光——分明就是督战的架势。
几个逃得快的绿营兵刚退到阵后,就被镶白旗的甲士手起刀落,头颅滚落在地。
一个满洲章京吗,操着生硬的汉语厉声喝道:“临阵脱逃者,斩立决!全家没为奴!”
退是即刻死,进或许还有生机。
汉军旗和绿营兵,被迫夹在两道死亡线之间,只得硬着头皮,在军官的驱赶下重新装填,但颤抖的手指却屡屡将铅子掉在地上。
但就在这三轮射击的间隙,浓重刺鼻的白色硝烟迅速弥漫开来,硫磺气味直呛口鼻。
烟雾笼罩了双方阵前数十步的范围,视线顿时变得模糊不清,只能依稀看见晃动的人影火光。
军官们不得不提高嗓门,凭借经验判断敌军的动向。
远在数里之外的清军炮兵阵地上,乌真超哈营的红衣大炮,终于发出沉闷的轰鸣,企图以重炮压制天策军的推进。
沉重的炮弹划破长空,大多落在天策军阵线后方,激起丈高的泥土。
一枚炮弹侥幸击中一个天策军方阵,瞬间犁出一条血肉模糊的通道,但很快就被后续士兵填补。
那如山岳般坚定前移的战列线,并未因此停滞,反而在战鼓催动下,以更坚定的步伐向前推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