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刚过,京城万籁俱寂。细密的雪沫子从墨黑的天幕洒下,覆盖了街巷屋瓦,也掩盖了所有的声响与痕迹。
玄都观侧门悄然开启,三骑如幽魂般滑出,马蹄包裹着厚布,踏在积雪上只发出沉闷的噗噗声。为首者一身玄色劲装,外罩黑色大氅,风帽遮住了大半面容,正是沈默。身后跟着同样装扮的顾九与另一名精干护卫。
没有惊动任何人,甚至连锦衣卫衙署都未通知,这是一次绝对的秘密出行。
“大人,路线已安排妥当,沿途皆有我们的人接应。”顾九压低声音,在风雪中有些模糊。
沈默微微颔首,最后回望了一眼那座在雪夜中如同巨兽般蛰伏的皇城。楚渊的猜忌,寿安公主的构陷,刘瑾与墨痕的阴谋……这座城里的每一口空气都充满了毒药。他必须跳出这个泥潭,才能找到破局的关键。
“走。”
一声令下,三骑融入风雪夜色,沿着早已规划好的隐秘路径,向城外疾驰。
几乎就在沈默离开玄都观的同时,长春宫深处,一场隐秘的交易正在进行。
端妃李氏蜷缩在凤榻角落,脸色惨白,眼神惊恐地看着面前那个去而复返的黑衣人。那枚小小的蜡丸,如同烧红的炭块,烫得她灵魂都在颤抖。
“娘娘,时辰到了。”黑衣人的声音依旧沙哑冰冷,不带丝毫情感,“主人耐心有限。”
“不……我不能……”端妃声音发颤, clutching 紧了自己的衣襟,“这是弑君!是诛九族的大罪!”
黑衣人向前逼近一步,阴影笼罩下来:“娘娘若不做,现在就会死,您的家族,同样会鸡犬不留。”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诡异的诱惑,“况且,此物并非立刻致命的毒药,只是让陛下……更易安睡,更易相信身边人罢了。事成之后,新朝鼎立,您便是从龙功臣,地位尊崇,岂不比在这深宫中战战兢兢、仰人鼻息强过百倍?”
威逼与利诱,如同两条毒蛇,缠绕着端妃濒临崩溃的神经。她想起了家族的荣耀,想起了宫中其他妃嫔的嘲讽,想起了皇帝日益冷淡的目光……一种扭曲的绝望和野心,如同毒藤般从心底滋生。
她颤抖着,伸出了手。
黑衣人将蜡丸放入她冰冷汗湿的掌心,补充了一句:“明日陛下会去南苑赏雪,熏笼会提前准备。这是最好的机会。”
说完,黑影再次融入黑暗,消失不见。
端妃死死攥着那枚蜡丸,仿佛攥着自己和整个家族的命运,指甲深深掐入掌心,渗出血丝也浑然不觉。
***
同一时刻,司礼监值房。
刘瑾并未安寝,他站在一幅巨大的大楚疆域图前,目光落在北疆朔风城的位置,眼神闪烁不定。一个小太监跪在他身后,低声禀报着。
“……沈默今日下朝后便回了玄都观,再无动静。我们的人一直盯着,未见异常。”
“玄都观……”刘瑾尖细的手指划过地图上的京城,嘴角泛起一丝阴冷的笑,“盯紧就好。这位沈指挥使,可是陛下手里最凶的一条恶犬,放出去能咬人,留在身边……也可能反噬。”
他转过身,烛光映得他半边脸明暗不定:“宫里那边,安排得如何了?”
“回干爹,都打点好了。端妃娘娘……似乎已经下定决心。”小太监低声道。
“很好。”刘瑾满意地点点头,“告诉那边,可以开始下一步了。边情泄密的风声已经放出去,沈默又被牵扯其中,这潭水越浑,对我们越有利。等‘天象’有变,便是我们拨乱反正之时!”
“干爹圣明!”小太监谄媚地叩头。
刘瑾挥挥手让他退下,独自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隙,看着外面纷扬的雪花,眼中闪烁着狂热与野心。
“风雪愈大,才愈能彰显新日之辉……”
***
官道上,沈默三人纵马疾驰。风雪扑面,如刀割面,他却浑然未觉。
离开京城范围后,他们并未直接北上,而是绕道西南,进入崎岖的山路。这是顾九精心挑选的路线,最大限度避开官府的耳目和可能存在的截杀。
连续数个时辰的奔波,人马皆已疲惫。在天色将明未明的最黑暗时刻,他们抵达了一处隐藏在山坳中的废弃驿站。
驿站早已破败,但主体结构尚存,足以遮风挡雪。顾九熟练地发出几声鸟鸣般的唿哨,驿站深处立刻传来回应。几名作猎户打扮的汉子迎了出来,见到沈默,纷纷单膝跪地,动作整齐划一,眼神锐利,显然并非普通乡民。
“属下参见大人!”
这些都是顾九多年来在江湖和底层经营的心腹,是锦衣卫体系之外,完全忠于沈默的暗子。
“起来说话。”沈默下马,走进驿站,立刻有人递上热汤和干粮。
“北疆情况如何?”沈默一边喝着热汤驱寒,一边问道。
一名领头模样的汉子回道:“回大人,苍狼大人已按您的密信指示,从边军中秘密筛选出三百名绝对忠诚、身手矫健且背景干净的士卒,以‘裁撤老兵返乡’的名义,分散安置在朔风城以西一百二十里的黑山峪。那里地形复杂,人迹罕至,便于隐藏和训练。”
沈默点点头。黑山峪是他早就看中的地方,易守难攻,且靠近边境,进退自如。这三百人,将是他手中那支隐形利刃的骨干。
“装备粮草呢?”
“徐国公暗中支援了一批,苍狼大人也通过一些……非正式的渠道,购置了不少。目前足以支撑三个月。”
“很好。”沈默眼中闪过一丝寒芒,“传信给苍狼,加快整训进度。我要这支队伍,随时能如臂指使,执行最危险的任务。”
“是!”
休息了不到一个时辰,天色微亮,风雪依旧。沈默拒绝了手下劝他多休息片刻的建议,再次上马。
“时间不等人。”他望着北方灰蒙蒙的天空,语气沉凝,“京城的风暴已经开始酝酿,我们必须赶在风暴彻底爆发之前,准备好足以定鼎的力量。”
他一夹马腹,骏马嘶鸣一声,再次冲入风雪之中。
顾九等人紧随其后,一行人如同利剑,刺破茫茫雪幕,坚定不移地向着北疆,向着那支即将成型的暗影力量,疾驰而去。
皇城内的阴谋如同藤蔓般疯狂滋长,而斩断藤蔓的利刃,正在风雪交加的路上,悄然铸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