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论派的阶梯教室内,气氛一如既往的严肃而专注。珐露珊站在讲台前,手中粉笔飞舞,快速地在黑板上写下一个个复杂的古代符文及其音义演变脉络,语速飞快地讲解着。
大多数学生都紧盯着黑板,努力跟上她的节奏,手中的笔在笔记本上沙沙作响。
然而,在后排的某个座位上,却有一个明显与周围勤奋氛围格格不入的存在。
叶轩。
他单手支着下巴,眼睛虽然是睁开的,但眼神明显有些涣散,长长的睫毛时不时因为困意而沉重地垂下,又勉强抬起。他整个人都散发着一股浓浓的、几乎要实质化的困倦气息,仿佛随时都能趴在桌上睡过去。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最近这段时间,叶轩在课堂上总是这副精神不振的模样。起初珐露珊还以为是“关系户”本性暴露,不思进取,心中对他刚建立起来的那点好印象差点又要跌回谷底。
但今天,他这副样子实在太过显眼,想装作没看到都不行。
珐露珊讲到一个关键的知识点,目光扫过教室,不出意外地又捕捉到了叶轩那副“魂游天外”的样子。她握着粉笔的手指微微用力,眉头不自觉地蹙紧。
‘这个叶轩!到底是怎么回事?前些日子明明学习态度很端正,理解力也不错,怎么最近……难道真的是三分钟热度,现在原形毕露了?’珐露珊心中有些恼火,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
她深吸一口气,决定不再容忍。必须敲打一下,让他清醒过来!
“……所以,这个复合符文在古须弥祭祀文献中的特殊变体,其语义重心发生了偏移,从原本的‘祈求丰饶’,转向了带有‘契约’与‘代价’意味的‘等价交换’。”珐露珊讲完一段,停下粉笔,目光如电,精准地射向叶轩的方向,声音陡然提高,清晰地叫出了他的名字:“叶轩!”
这声点名如同惊雷,让不少走神的学生都是一个激灵。叶轩旁边的荧也担忧地看了他一眼。
叶轩似乎也被这声音惊扰,身体微微一震,那双有些迷蒙的眼睛眨了眨,聚焦在讲台方向。
珐露珊不等他完全反应过来,直接指向黑板上一个刚刚讲解过、结构颇为复杂的符文变体:“你站起来,回答一下,这个符文在刚才提到的祭祀文献变体中,其核心语义是什么?以及,它最早被明确记录在哪个时期的哪一类文献里?”
问题不算刁钻,但包含了刚刚讲解的重点,需要精确理解和记忆。不少学生都替叶轩捏了把汗,尤其是看到他刚才那副困倦的样子。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
被点名的叶轩,脸上并没有露出惊慌或茫然。他只是慢吞吞地站起身,目光扫过黑板上的符文,那双刚刚还显得困倦的黑眸,此刻却闪过一丝清明与思索。
“这个符文变体,核心语义重心从早期的‘丰饶祈愿’,偏移为‘以特定祭品或行为,换取神明履行契约承诺’,强调了‘等价’与‘强制履行’的概念,削弱了纯粹祈求的意味。”
他顿了顿,继续道:“关于最早明确记录…,根据现有出土的‘赤王祭司骨板’第三序列的铭文残片对照,以及后期‘教令院初创期大图书馆藏书目录’的间接引述考证,可以推断,这种带有明显契约性质的变体,最早系统性地出现在‘沙漠王朝中期’,大约在距今……一千二百年前左右,主要用于记载与沙漠魔神缔结的、涉及土地、水源或部族庇护的盟约石碑之上。”
教室里有短暂的寂静,随即响起一阵低低的惊叹声。连珐露珊都忍不住多看了他两眼。
“讲得很对,回答得很完整。”珐露珊点了点头,语气虽然依旧严肃,但眼中的恼火已经消散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惊讶和赞许。“坐下吧。”
叶轩依言坐下,重新恢复了那副半梦半醒的慵懒姿态。
珐露珊心中的疑惑却更重了。看他回答问题的样子,思维清晰,知识储备扎实,完全不像是没听课或者学习跟不上的样子。可为什么平时总是这么困?难道真是晚上熬夜研究学问去了?如果是这样,那这股钻研劲头倒是值得肯定,只是这作息也太不健康了。
她当然不知道,叶轩这异常的困倦,另有“隐情”。
夜晚,租住的小院房间内。
翠绿色的光芒柔和地笼罩着房间。大慈树王布耶尔的身影漂浮在半空,她的面前,如同星图般展开着无数由纯净能量构成的、密密麻麻的符文、图表、数据流以及极其复杂的须弥古代政治架构、经济运作模型、神明权责理论、甚至世界树基础法则的概要信息。
“……所以,在贤者议会制度下,神明作为最高仲裁者和‘虚空’系统终极权限持有者,其决策必须建立在对地脉能量流向、民众集体意识倾向、国际关系博弈以及世界树底层反馈等多维度信息的综合判断之上,任何单向度的情感或道德冲动,都可能导致灾难性的连锁反应……”
布耶尔的声音空灵而清晰,如同最耐心的导师,将浩瀚如海的知识,以尽可能凝练易懂的方式,灌注给坐在她对面的叶轩。
这是她“纠正计划”的一部分。
为了让叶轩将更多精力投入到“引导者”和“导师”的角色中,减少与纳西妲之间可能引发情感误会的“温情陪伴”,布耶尔决定“加码”——每晚利用叶轩休息的时间,为他进行高强度、高密度的“补课”。
内容包罗万象,从须弥历史秘辛、教令院权力构成,到神明治理的哲学思考、世界树与地脉的关联法则……这些知识,有些是她作为初代草神的亲身经历与感悟,有些是她被困期间通过虚空系统默默观察和分析所得,其信息量之大、涉及层面之深,远超教令院任何一门课程。
即便是以叶轩化神境的修为和远超常人的神魂强度,短时间内接受如此庞大且精深的信息洪流,也感到颇为吃力。就像一台性能卓越的计算机,突然被要求同时处理数个超大型数据库的实时分析,也会出现“过载”和“散热不足”的情况。精神上的疲惫感由此产生,直接体现在了白日的课堂上——他不是不想听珐露珊讲课,而是大脑确实需要一些“低功耗待机”时间来消化和整合夜间接收的海量信息。
荧自然注意到了叶轩的异常,看着自家伴侣总是带着倦容,心疼不已。私下里询问时,叶轩只是笑着安慰她:“没事,布耶尔在给我‘开小灶’,讲一些很重要的东西。就是内容有点多,消化起来需要点时间,除了有点困,其他没什么影响。等适应了就好。”
荧虽然心疼,但也知道布耶尔此举必有深意,只能尽力照顾好叶轩的饮食起居,默默支持。
而另一个察觉到叶轩“不对劲”的,则是净善宫中的纳西妲。
自从那天那个“可恶的黄毛”来过之后,叶轩虽然每天还是会来看她,但明显和以前不一样了。他不再像以前那样,带着轻松的笑容,耐心听她絮絮叨叨地说很多琐碎的想法,或者主动跟她讲一些外面的趣闻。现在的叶轩,来了之后,常常只是简单地询问一下她的状况,确认她没事后,就会显得有些疲惫,然后在带来的软垫上小憩,陪伴的时间也似乎缩短了。
在纳西妲单纯而偏执的视角里,这一切变化的时间点,都与那个金发女孩的出现完美吻合。
‘一定是因为她!’纳西妲心中充满了悲愤与委屈,‘那个黄毛……她不仅抢走了叶轩的注意力,还让他变得这么累!一定是她缠着叶轩,让他做这做那,才害得叶轩没有精神来陪我!可恶的黄毛!’
这种想法让她对荧的“敌意”与日俱增,同时也对叶轩充满了心疼和不平。她多么希望叶轩能像以前那样,精神奕奕地陪着自己啊。
这一天下午,叶轩照例来了,同样带着掩饰不住的倦意。他和纳西妲简单聊了几句,但没说多久,困意上涌,他靠在墙边,竟然就这样微微垂着头,呼吸变得均匀绵长,睡着了。
纳西妲停下了话语,静静地看着他。
灯光柔和地洒在叶轩安静的睡颜上,让他平日里那份难以捉摸的深邃气质淡化了许多,显得格外无害,甚至有些脆弱。
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阴影,纳西妲看着看着,不知为何,心跳有些加快,脸颊也有些发烫。
为什么…他要这么累?
为什么那个黄毛可以让他这么疲惫?
如果……如果自己也能为他做点什么,是不是就能让他轻松一些?是不是就能……让他多看看自己,而不是总是那么累,来了也只是休息?
一个大胆的、从未有过的念头,如同黑暗中骤然亮起的火花,猛地窜入了纳西妲的脑海。
这个想法是如此突兀,如此离经叛道,让她自己都吓了一跳,心脏狂跳起来。
但看着叶轩沉睡中微蹙的眉头,那份想要为他分担、想要让他“属于”这里的渴望,如同野草般疯狂滋长,瞬间压倒了所有的羞涩、犹豫和道德束缚。
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了叶轩微微抿着的嘴唇上。
一个……很大胆的想法……
纳西妲感觉自己的脸烫得快要烧起来了,连小巧的耳朵都变成了粉红色。她紧张地环顾了一下四周,确认了门外没有任何动静。
然后,她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虔诚又充满罪恶感的颤抖,朝着沉睡中的叶轩,小心翼翼地凑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