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曦儿再次睁开眼时,已是第二天晚上。
痛,哪里都痛,她的身体好像被拆分,手指头连动下的力气都没有,人像坨烂肉似的被随便丢在角落,身上一丝不挂。
偏偏顶灯打的那么亮,
她余光可以清晰地看到遗留在肉体上的痕迹,脑海里闪过昨晚一群人将她丢来丢去祸害糟践的画面……
头一扭,“呕”出大滩黄水。
羞辱,杀人诛心的羞辱。
就是要让她亲眼看到自己这副破败不堪,让她知道,她原就是这么烂的人。
模模糊糊的视线中,地下室门被打开。
有人先走进来往她身上盖了张床单,随后,皮鞋出现在段曦儿视线里。
“沈,京,肆。”她的嗓音沉哑粗粝。
皮鞋停在距离一米的位置,沈京肆耷眸居高临下的冷睨来。
情绪淡漠,眼底却翻涌着阴寒,“感觉如何?”
段曦儿想骂他,却没有多余的力气,忍着剧痛挤出,“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沈京肆,“我说过,但凡让我查到什么,你都会生不如死。”
段曦儿想笑,可一笑浑身每寸皮肤都在叫嚣的疼。
她笑的呲牙咧嘴,配着那张人不人鬼不鬼的脸,扭曲又丑陋。
可这么张丑陋的脸,沈京肆却是直到现在才看清。
最让他不能接受的,是他对这个畜生,竟然真心感激过。
感激她在他命悬一线,躺在荒野等待死亡降临的下秒突然出现,在危急时刻拉住他,自己滚下山崖造成失明。
感激她不计前嫌,在沈家遭遇危机人人避之不及时,宁把额头磕破也要跪求父亲出手相助。
最讥讽的是,他竟然,竟然还用这个畜生去气路珍予。
她早知道这些对不对,为什么没告诉他,为什么都逃回来了还是从未与他说过一次。
沈京肆却完全猜得到。
段曦儿虽然不做人,但段家有权有势,等沈段顺利联姻,他沈京肆往后在这京城就有了一大助力。
她一直都在为他想,一直都在为他谋划,用自己本该美好的未来,用她的命。
原来,这就是八岁的姑娘对那臭小子说的“拼了命我也保护你。”
原来。
看到男人眼眶里汹涌的泪花,段曦儿笑了,“所以,你比谁都清楚吧,最该死的不是我也不是郑耀宗,是你,沈京肆。”
“路珍予为什么要嫁给郑耀宗,为什么我要算计她,为什么她会被折磨五年,为什么她会有今天这个下场!”女人粗哑的嗓音嘶喊:
“因为你!都是因为你!她是为了救你,是为了让你好好活下去,她才活不下去的。”
看着男人往后颠了两步,段曦儿笑的越发得意。
就是这样,就要这样。
他沈京肆害的她家破人亡,害她变成现在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她就算死了,也要拉他做垫背。
“你不是爱路珍予么,不是爱的连命都可以不要了么?那你去死呀,你去黄泉路上找她呀!”
她变本加厉,“不,你找不到她了,因为她烧成那个鬼样子,真找到了你敢睁开眼睛看她么!”
“你不敢,因为她所遭遇的一切全都拜你所……呃!”
段曦儿脖子被大掌狠攥。
她干张嘴说不出话,额头青筋根根暴起,想反抗,伸去的手却被不知从哪掏出的匕首,狠狠刺穿掌心。
“啊!!!!!!”
她疼的额头青筋根根暴起,眼珠子几乎要掉出来。
唰。
刀一收,滚热的血液从窟窿里喷薄而出,溅了沈京肆一脸。
嗜血的戾眸被血晕染,像来自地狱的魔鬼。
“啊!!”
又是一刀,穿透的刀尖在地板上反复绞磨,痛的段曦儿翻着眼白就要晕死过去。
啪嗒。
沾满鲜红的刀被丢到地上,沈京肆起身,却也耗尽了力气,颤悠着倒退几步。
“你说的没错,我确实该死,但你放心,你只会生不如死。”
视线在皮鞋留下的一道道血色脚印中渐渐模糊,痛到失声的段曦儿蜷缩在地上,干张着嘴。
这一刻的她,也许后悔过,也许悔悟过,也许是变成厉鬼也要回来报仇。
但都没关系,因为她不会死,那群二十四小时待命的医护人员会在她即将死亡的每一秒前,把人救回来。
因为沈京肆说过,她会生不如死。
想要折磨一个人,让她生不如死却想死死不了的方式有很多。
带刺的藤鞭抽打她的肉体,每日割拉一寸皮肤,日日盐水泼上去。
搞废她,在救活,在折磨,继续抢救,周而复始。
可让一个已死之人活过来,没人做得到。
那是路珍予葬身火海的一个月后,国际着名作家珍肆的新作《她》出世。
先在欧洲一些城市发售,短短半个月引起文坛和网众的空前讨论。
次月,在亚洲国家陆续发行。
三周销售两千万本,引得国内针对家暴反家暴,及婚后女性权益保障的激烈讨论。
来自世界各国的女性们,陆续在网上发起联合倡议,为不论是哪国的女性,争取她们本该拥有的权益。
当然,未必就会改变什么,但只要精神不败,反抗意识不灭,滴水早晚汇聚汪洋大海。
简简单单一本伪自传为何会引来空前绝后的反响。
因为书里不只有家暴。
有一个无父无母寄人篱下的女孩,从小被灌输三从四德,克己复礼。
所以她在被侵犯时第一反应是藏住,因为不能给家族迁来祸端,又怕遭来绯眼,却又为了保护被鞭责的哥哥,亲口向众人坦白。
她日日难眠,深夜以泪洗面,因为这样的决定,无疑让身为女性的她,永远背上他人口中的“不洁”。
可抵上后半生名誉换来的结局却是,无人相信。
没人相信,一个十岁的男孩会做出如此可怕的事。
却有人相信,一个八岁的女孩,会拿自己的清誉说谎。
而这个撒谎的女孩,被养母当做彰显自己的艺术品,也是家族危机时唯一牺牲品。
她不仅要反抗男人,还要反抗女人,其实她反抗的是几百年来,这个世界灌输在女性思想和灵魂中的糟粕。
亦如,人类也许会躲过天灾,却躲不过人祸。
真正能杀死你的,是背后你以为的你。
而她拼命逃回来后的反抗始终被无形的囚笼压制,曾几何时,那是她的港湾。
她的妈妈,她的好妈妈,利用牺牲她换来的权势,来镇压她。
她以为洛杉矶那栋别墅是她的牢狱,拼了命逃回来却发现,这里才是她的死局。
逼到最后,她只能以身入局。
《她》国内发售的第二天,一位叫Lisa的美国律师来到青山庄园。
“贸然打搅沈先生,我很抱歉,这趟来,完全出于我个人的意愿。”
和路珍予互通信件时,Lisa从她的描述中,幻想过那个让姑娘深爱了多年的男人。
可如今亲眼所见…不一样,几乎可以说是两个人。
死寂,阴沉,暗淡,这是见完褶皱着沾染血迹的衬衫、凌乱的头发、颓丧着伟岸身形、遍体鳞伤的男人后,Lisa的第一感觉。
但其实,在此之前她一直以为,他是个单纯,正义,善良,浑身充满阳光,满脸写着“我爱路珍予”的大男孩。
在沈京肆的凝视下,她打开包,将包着牛皮纸的原稿递过去。
“这是珍珍生前最后一部作品,按照她原先的计划,她的死讯一传到国外,我们便将她生前遗作全球发行。”
“这些是由她亲手删减下来的草稿,她说是自己情绪崩溃时随手写的垃圾,让我们全部烧掉就好,但我觉得,或许沈先生应该抽空看一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