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水退后的第三天,秦羽勉强聚拢起六千残兵。粮草只够五日,箭矢匮乏,士气低迷。
更糟的是,赵恒那边音讯全无。三千轻骑如泥牛入海,连斥候都派不出去——北狄游骑在方圆五十里内巡弋,截杀一切信使。
“国公,这样等下去不是办法。”一名副将忧心忡忡,“陛下若有不测……”
“不会。”秦羽打断,但心中同样焦虑。他站在临时搭建的了望台上,望着南方。那里烽烟隐约,却无具体军报。
亲卫送来一碗稀粥,秦羽勉强喝了几口,腹部的伤口还在渗液。军医说已开始溃烂,若再不静养,恐有性命之虞。
静养?现在哪有时间静养。
“报——”一名斥候狼狈奔回,肩头中箭,“国公!南面二十里发现北狄骑兵,约五千人,正向我军方向行进!”
秦羽心头一紧:“是主力还是偏师?”
“看旗号……是拓跋部,北狄精锐。”
拓跋部,拓跋鹰的部落。那人虽死,但其部族骁勇善战。五千精锐,足以击溃眼下这六千残兵。
“传令,全军向东北山林撤退。”秦羽果断道,“避其锋芒。”
“可若撤入山林,粮草更难补充……”
“总比全军覆没强。”秦羽下台,“动作要快。”
命令刚传下,又一探马飞驰而来:“国公!西面也有敌军!约三千,打着‘宇文’旗!”
宇文部,北狄军师宇文智的部族。此人足智多谋,用兵狡诈。
东西夹击,退路被截。
众将面色惨白。秦羽却冷静下来——北狄动用两个主力部落来围剿他这支残军,说明他们很忌惮。或者说,他们想速战速决,不留后患。
“他们急了。”秦羽忽然道,“传令,全军向南突围。”
“向南?那不是自投罗网?”
“最危险的方向,往往最安全。”秦羽翻身上马,尽管这个动作让他疼得眼前发黑,“拓跋部和宇文部东西合围,中间必有空隙。我们钻过去,直奔黄河——北狄主力在那里,陛下也在那里。”
众将恍然。这是置之死地而后生。
半个时辰后,六千残军悄声南行。秦羽派百人佯装主力向东,吸引拓跋部注意;又派百人向西,与宇文部稍触即退。东西两路北狄军果然向佯军合围,中路露出破绽。
“冲!”
六千军如利剑出鞘,从缝隙中疾穿而过。待北狄军察觉,他们已向南冲出十里。
但拓跋部反应极快,立刻分兵两千追击。宇文部也从侧翼包抄。
一场追逐战在平原展开。燕军无粮草拖累,轻装疾行;北狄骑兵虽快,但地形不熟,一时竟追不上。
奔至一处河谷,秦羽忽令:“停!列阵!”
众将不解。后有追兵,为何停下?
“此地狭窄,不利骑兵展开。”秦羽指着两侧山崖,“弓箭手上崖,伏击追兵。其余人前出百步,列枪阵。”
虽疑惑,但军令如山。两千弓箭手迅速攀上山崖,其余人列阵以待。
片刻后,拓跋部追兵至。为首将领见燕军列阵,以为他们要决战,大喜:“儿郎们!杀光这些南蛮!”
两千骑兵冲锋。至阵前百步,山崖上箭雨倾泻!北狄骑兵猝不及防,人仰马翻。
同时,燕军枪阵前推,长枪如林,将冲近的骑兵刺穿。
拓跋将领见中伏,急令撤退。但河谷狭窄,转身不易,自相践踏,死伤惨重。
这一战,歼敌八百余,缴获战马三百匹,箭矢数千支。燕军士气大振。
秦羽却无喜色。因为他看到,缴获的箭矢上,刻着“武库监制”的字样——这是大燕官造,竟出现在北狄军中。
只有一种可能:北狄攻破的城池中,有内应提前打开了武库。
“莲花”组织的渗透,比想象中更深。
休整时,秦羽召来几名俘虏审讯。其中一个年轻北狄兵瑟瑟发抖,竟说着一口流利汉话。
“你是汉人?”秦羽冷声问。
“小……小人是被掳的……”那人颤声道。
“掳的?那你怎会编入拓跋精锐?”
那人语塞。
秦羽拔剑抵其咽喉:“说实话。”
“小人说!小人说!”那人哭道,“小人是‘莲花’外门弟子,奉命混入北狄军中,传递消息……”
“传递什么消息?”
“关于……关于大燕太子的行踪。”
秦羽心头一震:“说清楚!”
“三日前,太子率三千轻骑南下,在落雁坡遭遇埋伏……全军覆没。”那人道,“太子……被俘了。”
帐中一片死寂。
秦羽握剑的手在抖:“你亲眼所见?”
“小人未亲眼见,但消息是从宇文军师帐中传出的,应当不假。”
“太子现在何处?”
“听说……被押往北狄王庭了。国师要亲自审问。”
秦羽眼前发黑,强撑住:“国师?云阳子?”
“是……是云阳子真人。”
真人?这妖道也配称真人!秦羽咬牙:“你们‘莲花’组织,到底想干什么?”
那人摇头:“小人不知。只知组织宗旨是‘创建净土’,为此……不惜一切代价。”
“净土?在北狄铁蹄下创建净土?”秦羽冷笑,“荒谬。”
审讯完,秦羽独坐帐中。赵恒被俘,若消息属实,大燕危矣。太子落入敌手,北狄可要挟退兵、割地、赔款……甚至,逼大燕内乱。
必须救他。
但如何救?凭这六千残兵,如何深入北狄王庭?
正焦虑时,亲卫入帐:“国公,抓到一名奸细,自称从京城来,有要事禀报。”
“带进来。”
带进来的竟是个女子,二十余岁,布衣荆钗,但气质沉稳。她见到秦羽,躬身行礼:“奴婢青鸾,奉长公主之命,前来传信。”
她取出信物——是婉清的贴身玉簪。
秦羽接过细看,确是真品:“公主有何吩咐?”
“公主说,京城有变。”青鸾压低声音,“三日前,太后忽然病重,昏迷不醒。太医查不出病因。公主怀疑……是有人下毒。”
“下毒?谁?”
“不知。但公主在太后寝宫发现此物。”青鸾取出一只小瓷瓶,里面是半透明粉末,“此物名‘梦陀罗’,产自西域,少量可安神,过量则长眠不醒。公主已暗中控制下毒宫女,但宫女咬舌自尽了。”
秦羽握紧瓷瓶。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公主还让奴婢带来这个。”青鸾又取出一枚令牌——莲花令牌,编号“三”。
“这是从宫女身上搜出的。”青鸾道,“公主说,‘莲花’已渗透宫中,请国公务必小心身边的人。”
身边的人?秦羽心头一凛。赵恒曾出示过莲花令牌,他说是从云阳子密室搜出的。但若他撒谎呢?
若赵恒本就是“莲花”高层,他的一切行为——装病、掌权、亲征——都可能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阴谋?
可他被俘了……若真是高层,北狄怎会俘他?苦肉计?
秦羽思绪纷乱,头痛欲裂。
“公主还有何话?”
“公主说……”青鸾眼中含泪,“无论发生什么,请国公一定活着回去。她在京城等您,等不到……就不嫁了。”
秦羽鼻尖一酸。他摆摆手:“知道了。你回去告诉公主,我会回去。让她……保重。”
青鸾离去后,秦羽召来众将。
“计划有变。”他沉声道,“我们不去黄河了。”
“那去何处?”
“北狄王庭。”秦羽展开地图,“太子被俘,我们必须救他。但不可强攻,只能智取。”
“如何智取?”
“扮作北狄军。”秦羽指着缴获的北狄衣甲,“我们缴获的衣甲够两千人用。挑两千精锐,扮作拓跋部残兵,混入北狄军中。其余人由副将率领,佯攻黄河渡口,吸引注意。”
“太险了!一旦暴露……”
“没时间了。”秦羽看着众人,“太子若死,或若降,大燕必亡。我们必须赌一把。”
众将沉默,继而抱拳:“愿随国公!”
当夜,两千精锐换上北狄衣甲,秦羽也换上一身千夫长装束。他腹部的伤口简单处理,裹紧后披上战甲,勉强遮掩。
临行前,他写下两封信。一封给婉清,只有三字:“等我归。”一封给苏月娥,让她固守苍狼关,若一月内无消息,便率军回京,辅佐婉清。
信交给亲卫,秦羽翻身上马。
夜色中,两千“北狄军”向北疾行。
他们不知道,就在他们出发后半个时辰,一队真正的北狄骑兵来到营地废墟。为首的,竟是本该在黄河前线的宇文智。
这位北狄军师下马,查看地上痕迹,笑了。
“果然向北了。”他自语,“国师料事如神。”
副将问:“军师,要不要追击?”
“不用。”宇文智摇头,“让他们去王庭。那里……有份大礼等着他们。”
他望向北方,眼中闪过一丝怜悯。
“秦羽啊秦羽,你终究还是跳进了这局。”
“可惜,你救不了太子。”
“因为太子……从来就不在王庭。”
他翻身上马,率军向南。
那里,黄河滔滔。
而真正的决战,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