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衣冠冢前的夕阳,如同泣血,将冷月的影子与那座新坟紧紧缠绕,又无情地拉长、剥离。当最后一抹余晖被远山吞噬,天地间陷入一种蓝灰色的、窒息的沉寂。孟开山的人早已离去,河滩边只剩下风吹竹叶的沙沙声,以及更远处黑水渊瀑布永不疲倦的轰鸣。
寒意,从地面升起,浸透骨髓。冷月打了个冷颤,从与墓碑无声的对峙中回过神来。悲伤是奢侈品,她现在没有资格沉溺。
她紧了紧背上那个以厚重油布仔细包裹、以特殊绳结固定的人形物体——那是处于深度龟息假死状态的嬴玄隰。他的重量真实地压在她的肩背,冰冷透过层层布料传递过来,不断提醒着她肩负的责任。另一边,是那个散发着愈发浓烈腐臭气的“假尸”包裹。
她不能将真的嬴玄隰留在这里,哪怕片刻。假死状态并非万无一失,更需要尽快送到预设的安全之地进行下一步安置。而那个“假尸”,则是引开可能存在的窥探目光的诱饵。
根据苏墨生前凭借零星古籍和自身机关术推演,结合赵天雄留下的只言片语,他们推断出黑水渊瀑布之下,除了那条明面上的泄流,还存在一条更为隐秘的**地下暗河**。这条暗河入口极其隐蔽,水流湍急,通向一个未知的、远离尘嚣的区域。那便是计划中,送嬴玄隰“归潭”的真正路径。
**(动作戏 - 孤身涉险,暗河寻踪)**
冷月背着嬴玄隰,提着“假尸”,如同夜色中的幽灵,沿着河滩向下游潜行。她不敢点燃火折子,只能凭借过人的目力和记忆,在嶙峋的怪石与及膝的荒草中艰难跋涉。背负一个成年男子的重量长途行走,即便她内力不俗,此刻也已是强弩之末,每一步都感觉双腿如同灌铅,呼吸灼热如同风箱。
更让她心神紧绷的是,一种被窥视的感觉,如同附骨之疽,时隐时现。赵胤的势力真的清理干净了吗?朝廷的眼线是否已经注意到了黑水渊的异动?她不敢有丝毫大意,将感知提升到极致,任何风吹草动都让她如临大敌。
有一次,她敏锐地察觉到侧后方灌木丛中传来极其轻微的异响。她瞬间屏息,将身体隐入一块巨石的阴影中,反手按住了残鸢剑的剑柄。黑暗中,几点幽绿的光芒闪烁了几下,随即远去——是几只被腐臭气味吸引来的林狼。虚惊一场,却让她惊出一身冷汗,心跳如鼓。
她按照苏墨图纸上标注的、结合星位与特殊地貌的指示,终于在一处被藤蔓完全覆盖、毫不起眼的岩壁前停下了脚步。拨开厚密湿滑的藤蔓,一个仅容一人勉强通过的、漆黑幽深的洞口显露出来,一股阴冷潮湿、带着水腥味的气流从洞内涌出。
就是这里了。
她先将那个“假尸”包裹,用尽全力,远远抛入了下方奔腾汹涌的主河道中。包裹在浑浊的浪花中翻滚了几下,迅速被冲向下游,那浓烈的腐臭气也很快被水汽稀释、带走。
处理完诱饵,她深吸一口气,紧了紧背负着嬴玄隰的绳索,毫不犹豫地矮身钻入了那漆黑的洞口。
洞内并非直通暗河,而是一段狭窄、陡峭、向下延伸的天然岩缝。脚下湿滑,布满了青苔,稍有不慎就会跌落。她只能侧着身子,用手扶着冰冷粗糙的岩壁,一点点向下挪动。黑暗中,视觉几乎失效,全凭触觉和直觉前行。背上的重量使得她的行动更加笨拙艰难,有几次险些滑倒,都被她险之又险地稳住。
水滴从头顶岩壁不断滴落,发出单调而清晰的“滴答”声,更衬得洞内死寂可怖。不知过了多久,前方终于传来了不一样的声音——不再是水滴,而是沉闷的、轰隆作响的**水流奔涌之声**!
**(感情戏 - 黑暗中的独白与决绝守护)**
空气变得更加潮湿阴冷,水流声震耳欲聋。冷月知道,暗河快到了。在进入最后一段更为险峻的斜坡前,她找到一处相对宽敞、可以勉强歇脚的岩石平台,小心翼翼地将嬴玄隰放下,让他靠坐在岩壁上。
她自己也几乎脱力,靠着岩壁滑坐下来,剧烈地喘息着。黑暗中,她看不见他的脸,只能感受到身旁那具躯体传来的、微弱到几乎不存在的冰冷。
无尽的疲惫与孤独,如同这洞穴深处的黑暗,瞬间将她吞没。离开地宫后的坚强伪装,在这一刻土崩瓦解。
她伸出手,在黑暗中摸索着,终于触碰到他冰冷僵硬的手。她紧紧握住,仿佛那是她与这个世界唯一的连接。
“就快到了……”她对着无尽的黑暗,也是对着他沉寂的灵魂,低声诉说着,声音沙哑而脆弱,“再坚持一下……沈砚。”
这个名字脱口而出,带着连她自己都未察觉的亲昵与依赖。
“我知道,你一定能听见……”她继续说着,像是在鼓励他,更像是在说服自己,“你说过,要陪我看清平天下……这话,我还记着。你不能食言。”
“苏墨那家伙……临走前还念叨着他的新机关……等你醒了,我们一起去把他的设想实现,好不好?”
“师尊……他一定也在某个地方看着我们……他不会希望我们就此放弃……”
黑暗中,只有她一个人的声音在回荡,被轰鸣的水流声衬得愈发渺小。得不到任何回应,只有掌心那片冰冷的死寂。
恐惧如同毒蛇,悄然噬咬着她的心。万一……万一计划出了差错呢?万一他再也醒不过来了呢?万一这暗河尽头,不是生路,而是另一个绝境呢?
巨大的不确定性几乎要将她压垮。
她将额头抵在他冰冷的手背上,泪水终于再次无声滑落,滚烫的泪珠滴落在他毫无知觉的皮肤上,瞬间变得冰凉。
“嬴玄隰……”她唤着他的真名,带着泣音,“求你……一定要活下来……我不能……再失去你了……”
这是她第一次如此直白地袒露心迹,在确信他“听不见”的黑暗中。所有的坚强、冷静,在这一刻化为最柔软、最无助的祈求。
短暂的崩溃后,她猛地抬起头,用力擦去脸上的泪痕。不行,不能停下!没有时间脆弱!
她重新背起嬴玄隰,将绳索检查了一遍又一遍,确认牢固。然后,她义无反顾地踏上了最后一段,也是最危险的路程。
**(高潮戏 - 激流送“棺”,生死一瞬)**
岩缝的尽头,是一个巨大的地下空洞。一条宽阔湍急的暗河在脚下咆哮奔流,河水漆黑如墨,看不清深度,只能感受到那蕴含的可怕力量。河水撞击在岩壁上,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溅起的水雾让空气更加冰冷刺骨。
而对岸,在微弱的水光反射下,隐约可见另一个洞口,那便是苏墨推测的出口!
但如何过去?暗河上方没有任何桥梁,水流如此湍急,涉水而过无异于自杀。
冷月目光扫视,很快发现了苏墨图纸上标注的“机关”——几根锈迹斑斑、不知是何年代遗留下来的粗大铁索,横跨暗河,隐没在对岸的黑暗中。铁索上挂满了湿滑的青苔,在水汽中若隐若现。
这是唯一的路径!
她深吸一口气,将背上的嬴玄隰再次固定好,确保即使自己失手,绳索也能暂时承受他的重量。然后,她看准最近的一根铁索,足尖一点,身形如同轻灵的雨燕,精准地落在了那滑不留手的铁索之上!
“嗤!” 脚下传来打滑的声音,她身体剧烈摇晃,险些栽落!她急忙沉腰立马,稳住重心,内力灌注双腿,如同钉子般牢牢吸附在铁索上。
每一步,都如同在刀尖上跳舞。铁索湿滑,不停晃动,下方是咆哮的暗河,冰冷的河水不时溅上来,打湿她的衣裤,带来刺骨的寒意。她必须全神贯注,将轻功施展到极致,同时还要分心顾及背后之人的平衡。
走到铁索中段时,异变突生!
“嗖!嗖!嗖!”
几道凌厉的破空声,竟从对岸的黑暗中射来!是淬毒的弩箭!
果然还有埋伏!赵胤的残党,或者别的势力,竟然找到了这里!
冷月瞳孔骤缩!此刻她身在铁索中央,无处借力,无处闪避!若在平时,她或可凭借精妙身法躲开,但现在背负着嬴玄隰,动作受限!
电光火石之间,她做出了决断!不能躲!一躲必然失去平衡,两人都会坠入暗河!
她猛地一个旋身,将背负着嬴玄隰的背部转向箭矢来袭的方向,同时残鸢剑瞬间出鞘,在身前舞出一片密不透风的剑幕!
“叮叮当当!” 大部分弩箭被剑幕挡开,坠落暗河。但有一支角度极其刁钻的毒箭,穿透了剑网的缝隙,狠狠射向她的肩头!
“噗!”
箭矢入肉,一股麻痹感瞬间传来!箭上有剧毒!
冷月闷哼一声,剑势一乱,脚下顿时失衡,整个人带着嬴玄隰,向着汹涌的暗河栽落!
不!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她猛地将残鸢剑往铁索上一插!火星四溅!剑身与铁索摩擦,发出刺耳的尖鸣,下坠的势头被险险止住!她单手死死抓住剑柄,另一只手反手紧紧抓住背负嬴玄隰的绳索,整个人悬吊在奔腾的暗河之上!
毒素在迅速蔓延,左肩一片麻木,几乎失去知觉。对岸的黑暗中,影影绰绰,似乎有更多的人影在晃动。
不能停留!
她咬破舌尖,剧痛让她精神一振,凭借着一股悍勇无比的意志,腰部发力,双腿猛地向上勾起,再次缠住了铁索!然后,她如同受伤却不屈的母兽,靠着双腿和一只手,拖着背上的嬴玄隰,一点一点,艰难无比地向着对岸挪去!
每挪动一寸,都耗费着巨大的力量和意志。毒素让她视线开始模糊,冷汗浸透了衣衫。对岸的敌人似乎被她的顽强所慑,一时竟没有继续攻击。
终于,她的手指触碰到了对岸冰冷的岩石!
她用尽最后力气,猛地翻身而上,带着嬴玄隰滚落在坚实的地面上。来不及喘息,她迅速割断连接两人的绳索,将嬴玄隰护在身后,残鸢剑横在身前,警惕地望向黑暗中可能存在的敌人。
然而,预想中的攻击并未到来。对岸的人影似乎犹豫了一下,最终缓缓退入了黑暗之中,消失不见。或许是他们觉得任务已经失败,或许是被冷月方才展现出的决死意志所震慑。
危机暂时解除。
冷月松了一口气,强撑的那股劲儿一泄,顿时瘫软在地。肩头的箭伤传来钻心的疼痛,麻痹感蔓延了半个身子。她艰难地取出解毒丹服下,又用金疮药勉强处理了伤口。
她回头看向静静躺在地上的嬴玄隰,他依旧沉寂,仿佛刚才那场生死一线的危机与他毫无关系。
她爬到他身边,再次确认他假死状态稳定,只是包裹的油布在刚才的挣扎中破损了些许,浸入了些水渍。
不能停留。这里依然不安全。
她重新将他背负起来,尽管左肩剧痛,每一步都如同踩在针尖上。她辨认了一下方向,朝着那个推测中的出口,一步步走去。
黑暗中,水流声渐渐被甩在身后。
前方,隐约传来了一丝极其微弱的、不同于地下河腥气的……**新鲜空气**。
暗流送归,路至尽头。
希望的微光,就在前方。
---
**(第十八话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