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成了最好的庇护,也是无尽的折磨。狭窄的宫人通道内,只有我粗重得如同拉破风箱般的喘息,以及冷月那微弱到几乎要融入尘埃的呼吸声。每一次吸气,肋侧伤口那阴冷的黑气就仿佛活物般往肺里钻,带来针扎般的刺痛和一种令人作呕的腐朽感。右臂彻底失去了知觉,像一段枯木挂在身侧,唯有那深入骨髓、源自灵魂的本源剥离之痛,如同潮水般一波波冲击着我几乎涣散的意识。
赵天雄最后那决然的眼神,他胸膛被穿透的画面,如同烧红的烙铁,深深印刻在我的脑海里,反复灼烧。还有那些死士,那些连名字都不知道的“秦族铁卫”,他们用身体和生命为我们铺就的这条染血生路…
“为什么…”我靠在冰冷潮湿的墙壁上,身体不住地颤抖,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见,“值得吗…为了我这样一个…连自己是谁都搞不清楚的…怪物…”
没有人回答。只有远处隐约传来的、因为地底那声巨大轰鸣而引发的持续骚乱和尖叫,提醒着我危险尚未远离。
怀中的冷月又轻微地动了一下,极其艰难地,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呻吟。她的眉头紧紧蹙着,即使在昏迷中,似乎也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我立刻强打精神,低头查看她。她的脸色已经不是苍白,而是一种泛着死气的青灰色,嘴唇干裂发紫,身体的冰冷程度甚至让我觉得自己抱着的是一块玄冰。那枚布满裂纹的血玉簪依旧被她无意识地攥着,簪身再无半点光泽,仿佛所有的灵性都已在那最后一击中耗尽。
必须立刻找个地方给她救治!否则…否则她真的撑不住了!
可是去哪里?怎么救?皇宫之大,却无我们立锥之地。赵胤的搜捕随时可能展开。而我自身难保,真气枯竭,经脉因为强行剥离本源而受损严重,还能做什么?
绝望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上心脏,越收越紧。
就在我几乎要被这无尽的绝望吞噬之时,我的脚尖似乎踢到了什么东西,发出轻微的“咔哒”声。
我下意识地低头望去。借着通道尽头极其微弱的光线,看到地上躺着一本**黑色封皮、材质古怪**的书册。它似乎是从我破碎的衣襟里掉出来的。
是那本从悬壶谷冰窟里抢来的——《天工秘卷·下册》!
刚才一系列的亡命奔逃和剧烈搏杀,我竟完全忘了它的存在!
我的心猛地一跳!孙济世那疯狂的话语再次回响在耳边——“下册所载‘九转化生术’…便能唤醒沉睡百年的祖龙!”“特质稳定术,是唯一能锁住她心脉最后一丝生机的法子!”
特质稳定术!
冷月!
一股难以言喻的激动混合着最后的希望,如同微弱的火苗,在我冰冷的心底重新点燃!
我艰难地蹲下身,几乎是用牙齿配合着还能动的左手,笨拙地、颤抖地将那本《下册》捡了起来。书册入手冰凉,封皮是一种摸起来像是某种古老皮革的材质,带着淡淡的腥气和不祥的质感。
现在没时间犹豫了!哪怕这是饮鸩止渴,是恶魔的契约,我也必须试一试!
我靠着墙坐下,将冷月小心地安置在我腿上,用身体挡住通道里可能存在的穿堂风。然后,我用左手艰难地翻开了《天工秘卷·下册》沉重而诡异的书页。
书页的材质也非纸张,更像是一种鞣制过的薄皮,触感滑腻。上面的字迹是一种古老的秦篆,夹杂着无数诡异复杂的图案和符文——人体经络、星辰运转、蛊虫形态、机关核心…光怪陆离,深奥晦涩,充斥着一种理性与疯狂交织的诡异气息。仅仅是翻阅,就让我感到一阵头晕目眩,仿佛有无数混乱的知识和意念试图钻入我的脑海。
我强迫自己集中精神,忽略那些足以让人疯狂的禁忌知识,疯狂地寻找着关于“特质稳定术”的记载。
找到了!
在靠近中间的一页,绘制着一幅复杂无比的人体气脉运行图,旁边标注着细密的篆文。其核心要义,竟是通过一种特殊的能量引导和符文印记,强行锁住濒死之人体内最后一点生机不散,将其状态“冻结”在某个临界点,为后续救治争取时间。但旁边也用猩红色的小字标注着警告:此法逆天而行,极耗施术者本源,且若一定时限内无法找到真正解救之法,被施术者将生机彻底固化,魂飞魄散,永不超生!
逆天而行…
极耗本源…
魂飞魄散…
每一个字都触目惊心。
但看着怀中气若游丝的冷月,我还有别的选择吗?
没有!
干!
我深吸一口气,试图按照书中所记载的方法,调动体内那早已枯竭混乱的力量。但刚一尝试,右臂和周身经脉就传来撕裂般的剧痛,眼前一黑,差点直接昏死过去。剥离蛊母本源的代价太大了,我的经脉已经处于寸寸断裂的边缘,根本无力再运行如此精妙的术法!
怎么办?!难道眼睁睁看着希望就在眼前,却无法抓住?!
不甘!愤怒!绝望!
就在我几乎要再次被无力感击垮时,我左臂接触着冷月后背的皮肤,忽然感受到她体内那肆虐的、几乎要将她彻底冻僵的极致寒意,以及…那枚紧贴着她胸口、彻底黯淡的血玉簪中,似乎还有一丝极其微弱的、与我体内隰龙蛊母同源却性质相反的能量波动…
一个更加疯狂、更加冒险的念头跳了出来!
既然我的力量无法运行,能否…借助冷月体内残存的寒毒和血玉簪那微弱的净化之力作为引子,再以《下册》中记载的符文为桥,强行撬动一丝天地间的能量,来完成这个术?!
这完全是异想天开!从未有过先例!一旦失败,很可能瞬间引爆冷月体内的寒毒,或者遭到能量反噬,我们两人立刻一起毙命!
但…赌吗?
我看着冷月那毫无生气的脸,看着她为我挡箭、为我解读密信、在镜湖下与我并肩作战的点点滴滴…
赌!
我眼中闪过最后的疯狂!轻轻将冷月放平在地上。然后,我用左手食指,猛地**咬破指尖**!
鲜红的血液涌出,带着我体内残存的、微薄的隰龙之力和生命精气。
我没有丝毫犹豫,按照《下册》中那幅人体气脉图描绘的符文,开始极其艰难地、一笔一划地,在冷月冰冷的额头、心口、四肢关键穴位上,**绘制血色符文**!
每一笔落下,都感觉自己的生命力随着血液一起流逝。指尖的伤口因为频繁接触她极寒的皮肤而几乎冻僵。绘制的符文更是需要凝聚极强的精神意志,不能有丝毫差错!
汗水混合着血水从我的额头滚落,滴在冷月的脸上,瞬间凝结成红色的冰珠。我的视线越来越模糊,手臂沉重得如同灌了铅,全凭一股不肯放弃的意念在强行支撑。
当最后一个复杂的符文在她心口绘制完成时,我几乎已经虚脱,身体摇摇欲坠。
“…以我之血…为引…”
我喘息着,念诵着书中那晦涩的咒文,将最后一点残存的精神力灌注其中,“…以簪为媒…锁魂…定魄…”
嗡…
就在咒文完成的刹那,冷月身上那些血色的符文,猛地亮起了微弱的、忽明忽暗的红光!她体内那原本死寂的极致寒意,似乎被这外力引动,开始顺着符文的轨迹缓缓流动!而她胸前那枚血玉簪,也再次极其轻微地震动了一下,簪头那点点裂纹中,渗出最后一丝微不可察的冰蓝色能量,融入了心口的符文之中!
成功了?!
我紧张地看着她。
只见冷月身体表面的寒气似乎被稍稍压制了一些,那青灰色的死气也淡了一点点。最关键的是,她那几乎已经停止的呼吸和心跳,似乎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强行锁住,维持在了那种极其微弱、却不再继续衰减的状态!
特质稳定术…起效了!
虽然只是最低限度的起效,虽然不知道能维持多久,但至少…暂时吊住了她最后一口气!
巨大的 relief(解脱感)和前所未有的疲惫感如同海啸般瞬间将我淹没。我再也支撑不住,身体一软,重重地瘫倒在地,躺在冷月的身边,连一根手指都动弹不得。
经脉如同被彻底碾碎般剧痛,右臂毫无知觉,左手指尖血肉模糊。意识在清醒和昏迷的边缘徘徊。
我侧过头,看着身边仿佛陷入沉睡的冷月,她那被血色符文覆盖的额头和心口,还在散发着微弱的能量波动。
活下来了…
暂时…都活下来了…
但代价是惨重的。我几乎成了一个废人。而前路,依旧是一片黑暗。
远处皇宫的骚乱似乎渐渐平息了一些,但更密集的脚步声和呼喝声正在由远及近,显然是 organized(有组织)的搜捕开始了。
我们必须立刻离开这里。
可是…怎么离开?
我望着头顶昏暗的通道穹顶,眼中充满了疲惫和茫然。
(第十三话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