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砚视角)
赵延那声嘶力竭的“内库”和秦诗雨那句冰冷的“你究竟是谁?”,如同两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昨夜混乱的府衙偏院里。毒烟、吹针、前秦皇室图腾的合卺杯、源自皇家内库的惊天秘密、以及太子赵延身份在极度恐惧下的彻底暴露……一切线索都指向了京城那座最高的宫阙,指向了龙椅旁那位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摄政王——赵胤!
赵延彻底崩溃了。身份暴露的巨大恐惧压倒了一切,他像一滩真正的烂泥,被陈锋半拖半抱着弄回了那个阴暗的小房间,除了无意识的颤抖和偶尔神经质的呓语“别杀我…皇叔饶命…”,再无半点动静。那枚差点让他送命的合卺杯,孤零零地躺在地上,杯底那枚“龙睛逆鳞”图腾在烛光下泛着幽冷的光,无声地嘲弄着这混乱的时局。
秦诗雨一夜未眠。她坐在冷月床边,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一支随身携带的、通体莹白的**玉笛**。那玉笛温润,却似乎也驱不散她眼底的寒霜。前秦图腾、皇家内库、太子身份、烬生的毒杀……无数碎片在她脑中碰撞、组合。她的目光时而落在冷月苍白如纸的脸上,时而落在我因压制毒素和蛊母之力而依旧隐隐作痛、残留着金纹灼痕的右臂上,最后,定格在紧闭的门外——那里是赵延龟缩的方向。一种前所未有的沉重和决绝,笼罩着她。
“青州已是死局。” 天蒙蒙亮时,她终于开口,声音带着彻夜未眠的沙哑,却异常清晰,“尸蚕毒疫失控,根源在蛊母,在镜湖之下被强行抽取的龙脉节点!烬生夺走祖牌,必有大用。留在这里,我们会被瘟疫和暗杀拖垮,最终什么都改变不了。”
她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外面依旧死寂、弥漫着不祥甜腥的街道,背对着我,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冷月姐姐等不了了。血玉簪的裂痕…越来越深。悬壶谷,是唯一的希望。我们必须立刻启程,送她去求医!同时…” 她猛地转身,目光锐利如电,穿透晨曦的微光,“带上赵延!带上那合卺杯!去京城!掀开那龙椅下的棋盘!只有釜底抽薪,才能解青州之困,破烬生之局!”
她的决定,与我心中所想不谋而合。青州已成泥潭,留下只是慢性死亡。冷月的命悬于一线,京城是风暴的中心,也是破局的唯一战场。带着赵延这个活证据,和那枚指向皇家的合卺杯!
“好。” 我言简意赅,没有半分犹豫。
说服(或者说命令)那个被吓破胆的太子同行,比想象中容易。当陈锋告诉他,留在青州只有等死(被瘟疫毒死或被烬生灭口),跟着我们去悬壶谷、去京城才有一线生机时,赵延几乎是哭着点头答应,只要能离开这个“鬼地方”,去哪里都行。他甚至主动把合卺杯交给了秦诗雨保管,仿佛那东西成了烫手山芋。
青州刺史张谦巴不得我们这群“瘟神”赶紧离开。他调拨了一辆最坚固的马车和几匹快马,几乎是“礼送”我们出了青州城。沉重的城门在身后缓缓关闭,隔绝了那座被尸蚕毒雾笼罩、在绝望中呻吟的城池。空气似乎清新了些,但每个人心头都压着更沉的巨石。
冷月躺在铺着厚厚软垫的马车里,气息微弱,眉睫上的寒霜似乎更重了。秦诗雨寸步不离地守在她身边,用温热的布巾小心擦拭她冰冷的脸颊,眼神里充满了忧虑。赵延缩在马车最角落,抱着膝盖,眼神空洞地望着车窗外飞逝的景色,身体随着马车的颠簸而微微发抖。陈锋亲自驾车,脊背挺得笔直,警惕地扫视着前方的道路。
我策马跟在马车旁,墨黑色的披风在疾驰的风中猎猎作响。右臂的伤口和毒素在颠簸中传来阵阵刺痛,提醒着我昨夜的凶险。体内蛰伏的蛊母之力也处于一种异样的敏感状态,对周遭环境的恶意有着近乎本能的预警。越是远离青州,进入通往悬壶谷必经的**落鹰峡**,那股被窥伺的阴冷感就越发清晰,如同附骨之疽。
落鹰峡,名不虚传。两侧是陡峭如刀削斧劈的赭红色山崖,高耸入云,只留下中间一道狭窄蜿蜒的通道。谷底乱石嶙峋,枯黄的杂草在石缝中顽强生长。阳光被高耸的崖壁切割,只在正午时分才能短暂地照亮谷底,其余时间都笼罩在一片阴森晦暗之中。风声在峡谷中穿梭,发出呜呜咽咽的怪响,如同冤魂的哭嚎。
“沈大人,” 陈锋的声音从前头传来,带着凝重,“此地险要,恐有埋伏。需加快速度通过!”
“嗯。” 我沉声应道,手已按上了腰间的墨刃刀柄。体内的蛊母之力微微躁动,仿佛嗅到了猎物的猛兽。
马车加快了速度,车轮碾过碎石,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在寂静的峡谷中格外刺耳。赵延被颠簸得东倒西歪,发出一声压抑的惊呼,随即又死死捂住嘴,惊恐地望向车窗外陡峭的崖壁。
就在这时!
一阵极其诡异、不成调子的**呜咽声**,毫无征兆地从峡谷深处飘荡而来!那声音初时细微,如同风吹过岩缝,但转瞬间就变得清晰、尖锐、充满了难以言喻的蛊惑力和一种深入骨髓的阴冷!像是无数冤魂在齐声哀嚎,又像是某种邪恶的咒语,直往人脑子里钻!
“呃!” 驾车的陈锋首当其冲,身体猛地一晃,脸上瞬间浮现出痛苦和迷茫之色,握着缰绳的手不由自主地松了松。
“什么声音?!” 马车内传来赵延惊恐的尖叫。
“音律控蛊!是烬生!” 秦诗雨的声音带着极度的惊骇从车内传出,“快!塞住耳朵!这声音能惑乱心神,引动尸蚕毒!”
然而,她的警告还是迟了一步!
那诡异的呜咽声如同无形的潮水,瞬间席卷了整个峡谷!更可怕的事情发生了!
只见峡谷两侧嶙峋的乱石堆后、阴暗的岩缝里,如同雨后毒蘑菇般,无声无息地冒出了一个个**摇摇晃晃的身影**!他们衣衫褴褛,沾满泥污,脸上凝固着或麻木、或诡异的**青灰色笑容**,眼神空洞死寂,皮肤下隐隐有黑色丝线蠕动!正是中了尸蚕蛊毒、陷入“含笑僵毙”前兆的**流民**!数量之多,密密麻麻,几乎堵塞了前方的道路!
但此刻,他们并没有倒下僵毙!在那诡异呜咽声的操控下,他们空洞的眼睛里猛地爆发出一种**非人的、嗜血的幽绿光芒**!如同提线木偶般,动作僵硬却迅猛地朝着马车扑了过来!口中发出嗬嗬的、意义不明的嘶吼,带着浓烈的尸蚕腥气!
“尸…尸变了!救命啊!” 赵延透过车窗看到这地狱般的景象,吓得魂飞魄散,发出杀猪般的惨叫,拼命往车厢最里面缩。
“保护殿下!保护马车!” 陈锋目眦欲裂,强忍着脑中那魔音灌脑的剧痛,猛地勒紧缰绳,拔出腰刀!几名随行的、意志稍坚的六扇门精锐也纷纷拔刀,试图结阵抵挡!
但那些被音律控制的尸化流民,根本无惧刀锋!他们如同潮水般涌上!刀砍在他们身上,发出沉闷的噗噗声,黑血飞溅,但他们仿佛感觉不到疼痛,依旧悍不畏死地扑上来撕咬、抓挠!一个护卫稍不留神,被几个流民扑倒在地,瞬间被淹没,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促的惨叫!
“稳住阵型!砍头!断关节!” 我厉声大喝,墨刃已然出鞘!刀光如黑色闪电,瞬间将两个扑到马车前的流民拦腰斩断!黑血内脏洒了一地!但更多的流民踩着同伴的残肢,依旧疯狂涌来!那诡异的呜咽声越来越响,如同魔咒,疯狂冲击着所有人的神志,连我都感到一阵阵眩晕和气血翻涌!
“沈砚!音律的源头在左前方那块鹰嘴岩后!” 秦诗雨的声音穿透混乱的厮杀和魔音,带着一种异常的冷静和急切,“必须打断他!否则我们会被耗死在这里!”
我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果然看到左前方一块突出的巨大鹰嘴岩后,隐隐有灰白色的衣角闪动!一股浓烈的、混合着硫磺和尸蚕甜腥的气息正从那里散发出来!
烬生!果然是他!
“陈锋!护住马车!” 我怒吼一声,体内蛰伏的蛊母之力在极度危机下轰然爆发!右臂金纹瞬间炽亮如熔金,顺着手臂蔓延至半边脸颊,墨刃嗡鸣震颤,发出嗜血的低吟!一股源自血脉的恐怖威压骤然扩散!
“吼——!” 扑近的几个流民动作猛地一滞,幽绿眼中竟闪过一丝本能的恐惧和混乱!
趁此间隙,我足尖猛地一点马鞍,整个人如同离弦之箭,朝着那块鹰嘴岩疾射而去!墨刃化作一道撕裂空气的黑色狂澜,直取岩后!
“哼!不自量力!” 一声沙哑、如同金铁摩擦的冷哼从岩后传来!
紧接着,那诡异的呜咽声陡然拔高,变得无比尖锐刺耳!如同万千根钢针狠狠扎进耳膜!同时,岩后猛地飞出数道乌光,带着刺鼻的腥风,竟是数条通体漆黑、头生肉瘤的**毒蛇**!它们在空中扭曲着,张开毒牙,直扑我的面门!
“雕虫小技!” 我怒喝,墨刃舞成一团光幕!噗噗几声,毒蛇被斩成数段!腥臭的蛇血四溅!
然而,这短暂的阻隔,让岩后的烬生有了反应时间!呜咽声再变,变得更加急促、狂暴!下方峡谷中那些被我的威压震慑的尸化流民,眼中的幽绿光芒再次大盛!他们放弃了攻击马车,如同受到指令的蚁群,疯狂地朝着我攀爬跳跃上来!瞬间在我与鹰嘴岩之间形成了一道由疯狂人潮组成的血肉壁垒!
“沈砚!小心!” 秦诗雨的惊呼从下方传来!
我陷入重围!上下左右皆是疯狂扑来的尸化流民!他们无惧生死,只知撕咬!墨刃虽利,斩杀不绝!更要命的是,那魔音贯脑,严重干扰着我的判断和力量运转!右臂的金纹灼烧感也因过度催动而变得刺痛难当!
“呃!” 一个流民从侧后方扑上,腐烂的爪子狠狠抓向我的后心!我反手一刀将其枭首,但动作已显迟滞!
眼看就要被这疯狂的人潮淹没!
“呜——!”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一声清越、高亢、穿云裂石般的**笛音**,骤然在峡谷中响起!如同九天凤鸣,瞬间刺破了那诡异呜咽声织就的魔音罗网!
是秦诗雨!
只见她不知何时已跃上了马车顶棚!狂风吹拂着她的衣裙和发丝,猎猎作响。她双手持着那支莹白玉笛,置于唇边,眼神专注而决绝,十指如穿花蝴蝶般在笛孔上翻飞!
那笛音初时清亮,带着一种涤荡人心的浩然正气,迅速化为金戈铁马般的铿锵杀伐之音!音符如同实质的利刃,精准地切入那诡异呜咽声的节奏缝隙,与其激烈碰撞、绞杀!
“铮!铮铮铮!”
无形的音波在空中激烈交锋!峡谷中回荡着刺耳的爆鸣!
下方疯狂涌动的尸化流民,动作猛地一僵!他们眼中的幽绿光芒剧烈闪烁、明灭不定!仿佛体内有两种力量在疯狂撕扯!一部分流民抱着头痛苦地嘶嚎起来,攻击变得混乱无序!
岩后的诡异呜咽声陡然一乱!发出一声惊怒交加的闷哼!
机会!
我精神大振!体内蛊母之力再次狂涌!墨刃爆发出刺目的黑芒!
“破!” 我怒吼一声,刀势如开山裂石,将挡在身前的几个流民狠狠劈飞!身形如鬼魅般突破重围,瞬间扑至鹰嘴岩后!
岩后阴影中,一个身着灰白色麻衣、身形枯瘦佝偻的身影正背对着我,手持一根奇异的、骨质惨白的**短埙**放在嘴边!正是昨夜秦府血案中,秦明远死前指认的凶手——**烬生**!
感受到我逼近的杀意和恐怖威压,烬生猛地转身!兜帽下,是一张如同风干橘皮般布满褶皱、毫无血色的脸!最骇人的是那双眼睛,眼白浑浊发黄,瞳孔却是诡异的**竖瞳**,如同冷血毒蛇,闪烁着怨毒、惊愕和一丝难以置信的光芒!他显然没料到秦诗雨的音律造诣竟能干扰他的控蛊魔音!
“嬴氏余孽?!找死!” 他发出沙哑的厉啸,枯瘦如鸡爪的手指猛地一弹!
“咻咻咻!” 数道乌光带着刺鼻腥风射向我面门!同时,他身形如同没有骨头的蛇,诡异地向后一滑,就要融入阴影遁走!
“留下!” 我岂能容他再逃!墨刃化作一道撕裂空间的黑色匹练,无视袭来的暗器(叮叮当当被刀光磕飞),直取他后心!刀锋上蕴含的蛊母之力,带着撕裂神魂的恐怖威压!
“噗嗤!”
刀锋入肉!却只划开了他肩头的麻衣,带起一溜黑血!烬生的身法诡异到了极致,在刀锋及体的瞬间,身体如同折断般扭成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险之又险地避开了要害!他头也不回,反手向后一扬!
“嘭!” 一大团浓烈的、带着刺鼻硫磺味的**灰白烟雾**猛地炸开!瞬间遮蔽了视线!
“咳咳!” 我被烟雾呛得气息一窒,刀势不由得一缓!
待烟雾稍散,岩后哪里还有烬生的影子?只有石地上几点腥臭的黑血,蜿蜒指向峡谷深处更幽暗的角落。空气中残留着他怨毒沙哑的余音:“…龙脉泣血…蛊神将成…尔等…皆为祭品…桀桀桀…”
跑了!
我心中暗恨,却也无暇追击。下方的笛音…似乎有些不对!
我猛地回头看向马车方向。
只见马车顶上,秦诗雨依旧在吹奏玉笛。笛音依旧高亢,试图彻底压制残余的呜咽声,驱散尸化流民的凶性。但她的脸色却苍白得吓人,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冷汗,持笛的双手因为过度用力而微微颤抖!更触目惊心的是,她按在笛孔上的**右手虎口**处,竟被笛身震裂,**殷红的鲜血**正顺着莹白的笛身缓缓流下,滴落在车顶!
她在强行催动音律!以自身精血为引,硬撼烬生的控蛊魔音!这对她的消耗和反噬,巨大无比!
“秦诗雨!停下!” 我心头一紧,厉声喝道。
然而,秦诗雨仿佛没有听到。她的目光死死锁定着下方那些因笛音干扰而陷入混乱、攻击性大减的尸化流民,眼神里充满了倔强和一种不惜代价的决绝!笛音越发急促高昂,如同凤凰最后的绝唱!
“呜——噗!”
一声刺耳的裂帛之音响起!
那支承受了巨大音波冲击和精血灌注的莹白玉笛,笛身上,以秦诗雨染血的虎口为中心,陡然绽开数道**蛛网般的裂痕**!紧接着,在一声悲鸣般的颤音后,玉笛竟从中**断裂**开来!
“呃!” 秦诗雨如遭重击,身体猛地一晃,一口鲜血喷出!染红了断裂的玉笛和胸前的衣襟!她再也支撑不住,软软地从车顶栽落下来!
“秦小姐!” 陈锋目眦欲裂,想冲过去接,却被几个残余的流民缠住!
我身形如电,在秦诗雨即将摔落地面的瞬间,堪堪将她接住!入手一片冰凉。她脸色金纸,气息紊乱,虎口处的伤口深可见骨,鲜血汩汩而出。断裂的玉笛还紧紧攥在她染血的手中。
“咳…咳咳…音…音律…破了…” 她在我怀中艰难地睁开眼,看着峡谷中那些因笛音断绝而再次蠢蠢欲动、眼中幽绿光芒复炽的流民,眼中充满了不甘和绝望。
“足够了!” 我沉声道,将她小心地交给冲过来的陈锋,“看好她!”
笛音虽断,但刚才的干扰已经重创了烬生的控蛊之力,尸化流民的行动明显迟滞混乱了许多。残余的呜咽声如同强弩之末,在峡谷中飘忽不定。
我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气血和右臂的剧痛。体内蛊母之力虽消耗巨大,但凶性已被彻底激发!看着那些再次涌来的、被当作傀儡的行尸走肉,一股冰冷的杀意如同实质般从身上弥漫开来。
“所有人!退守马车后!” 我提刀,一步步走向那重新汇聚的、嘶吼着的尸潮,银发在峡谷的阴风中狂舞,墨色的刀锋拖在地上,划出一道刺目的火星。
“这里,” 我的声音不高,却如同九幽寒冰,带着斩断一切的决绝,响彻在混乱的峡谷隘口,“交给我。”
墨刃嗡鸣,指向汹涌而来的尸潮。一人,一刀,独守隘口。身后,是昏迷的冷月,重伤的秦诗雨,和那个吓瘫的废物太子。
侠道艰险,唯血开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