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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州城的夜,死寂得如同巨大的坟茔。窗外连虫鸣都听不见一丝,只有冷月厢房里偶尔传来的、压抑着痛苦的细微呻吟(是陈锋在忍受尸蚕卵的折磨),以及赵延在隔壁房间辗转反侧、噩梦呓语的模糊声音,提醒着这座衙署里还残存着活气。
我守在冷月床边,烛火将她的脸映照得更加青灰死寂。眉睫上的冰晶似乎又厚了一分,连带着她额前的几缕发丝都挂上了白霜。血玉簪的裂痕在烛光下狰狞可怖,簪身散发的寒意让整个房间都如同冰窖。我每隔半个时辰,就不得不强行催动右臂血脉深处那股微弱的力量,划破手腕,将带着熔金流彩的精血滴入她口中。每一次催动,都像是从骨髓里抽走一丝生机,疲惫和眩晕感如同跗骨之蛆。右臂的麻痹感已经蔓延到了肩胛,左手也因为频繁放血而有些发冷颤抖。
看着那带着奇异光泽的血液渗入她冰冷的唇瓣,看着她体内那股肆虐的寒气被强行压制住一丝,看着她微弱的呼吸得以延续,代价是值得的。只是…秦诗雨那复杂的目光,每次送药进来时欲言又止的神情,都像针一样扎在心上。身份暴露的阴影,如同房间里这化不开的寒意,沉重地压着。
“沈大人…”秦诗雨端着一碗刚煎好的参汤进来,声音放得很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她将汤放在床头小几上,目光落在冷月眉睫的冰霜和我手腕上新的伤口上,眼神中那丝惊疑被深深的忧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取代。“您…您也需要休息。这样下去,您也撑不住的。”
“无妨。”我声音嘶哑,用布条缠住手腕的新伤,动作有些僵硬,“天亮就出发。悬壶谷,是她唯一的生路。” 我的目光没有离开冷月的脸,仿佛要将她此刻的模样刻进脑子里。
秦诗雨沉默了一下,低声道:“车马护卫都已备好,寅时三刻便可启程。路线…我选的是绕行北麓官道,虽然多花半日,但胜在稳妥。” 她顿了顿,声音更低,“另外…守墓秦府和镜湖入口,我已以秦家的名义,调了可靠的族兵和衙门差役封锁了,只说是墓穴坍塌危险,禁止任何人靠近。”
“做得好。”我点点头。秦诗雨虽然对我心存疑虑,但在大事上,她的理智和手段依旧可靠。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急促却极力压低的脚步声。是老吴!他脸色煞白,满头大汗,眼神中充满了惊骇和难以置信,几乎是扑进了房间,反手将门死死关上!
“大人!不好了!”他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密报…密报送不出去了!”
“什么?!”我和秦诗雨同时一震!
“按您的吩咐,我选的是跟随秦家商队去京城的老人,家小三代都在秦府为仆,绝对可靠!信…信缝在他的夹袄内衬里!”老吴的声音带着哭腔,“可…可就在商队出城半个时辰后…在…在黑石渡口…商队…商队被一伙蒙面强人截了!那些人…那些人手段极其狠辣!护卫全灭!商队货物被洗劫一空!老李头…老李头被他们搜身…那封密信…被…被搜出来了!他们…他们看都没看内容…直接…直接就在火把上烧了!连灰都扬了!”
“烧了?!”秦诗雨失声惊呼,脸色瞬间惨白如纸。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我的脚底窜上头顶!比冷月散发的寒气更刺骨!截杀!精准的截杀!目标明确就是那封密信!连内容都不看,直接毁尸灭迹!这是何等的嚣张和…恐惧!
“是…是冲我们来的…”秦诗雨的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她下意识地看向我,眼神中的惊疑瞬间被巨大的恐惧淹没,“他们知道…他们知道我们发现了什么!连密报的渠道都被掐断了!青州…青州六扇门内部…”
“噤声!”我厉声打断她,心脏狂跳,一股冰冷的杀意瞬间充斥胸腔。截杀地点在黑石渡口…怒蛟帮的地盘!老吴提到“蒙面强人”…无梦楼的爪牙!
“老李头的家小…”我声音低沉得可怕。
“已经…已经派人去接了…”老吴的声音带着巨大的悲痛,“但…但恐怕…恐怕凶多吉少…”
“知道了。”我闭上眼,强行压下翻腾的怒火和那几乎要将理智吞噬的杀意。对方动作太快了!狠、准、绝!不仅掐灭了线索,还斩草除根!这是赤裸裸的警告和示威!
“大人…现在怎么办?”老吴抬起头,眼中充满了绝望。
“怎么办?”我睁开眼,眼神冰寒如刀,“天一亮,护送冷捕头去悬壶谷!这是头等大事!至于密报…”我嘴角扯出一个冰冷的弧度,“既然暗的不行,那就等天亮!老吴,你亲自执笔,以青州六扇门副指挥使沈砚的名义,写一份‘明报’!内容就写:青州守墓秦府突发地陷,疑古墓坍塌,致多人死伤,秦家新妇及数名护卫不幸遇难。现地陷处已封锁,详情待查。六扇门副指挥使沈砚、捕头冷月(重伤)正全力调查善后。即刻用八百里加急,发往京城六扇门总衙!记住,只写地陷!只提死伤!关于龙脉、古墓、邪术、‘赵’字…一个字都不许提!写得越像普通灾情越好!”
老吴一愣,随即恍然:“大人…您是想…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没错!”我眼神锐利,“既然暗渠被堵死,那就敲锣打鼓地走明路!把水搅浑!让他们以为我们怕了,退缩了,只敢报灾情!真正的杀招…”我的目光扫过昏迷的冷月,落在秦诗雨身上,“在悬壶谷!孙济世是唯一的突破口!他那里,或许还有我们不知道的证据!或者…他就是下一个目标!”
秦诗雨瞬间明白了我的意图,她用力点头:“我明白了!我随你们一起去悬壶谷!秦家在悬壶谷附近也有些产业和人手,或许能帮上忙!”
“好!”我沉声道,“老吴,立刻去办!记住,明报要快,要‘惊慌失措’!越像被吓破胆越好!”
“是!”老吴眼中重新燃起一丝希望,领命而去。
房间再次陷入死寂,只有烛火噼啪作响。秦诗雨看着我的眼神更加复杂,有恐惧,有惊疑,但更多了一丝…决绝?她知道,我们已无退路。
**(镜头切换:无梦楼密室)**
烛火摇曳,映照着摄政王赵胤那张保养得宜却阴沉似水的脸。他手中捏着一张被烧得只剩下一角、还带着焦糊味的纸条,上面残留着几个模糊的字:「青州…龙脉…外力…庙堂…速…」
“哼,庙堂?”赵胤的声音冰冷,带着一丝讥诮,“沈砚…倒是谨慎。可惜,还是太嫩了。”他随手将残纸扔进旁边的炭盆,瞬间化为飞灰。
“主上,信使连同其家小七口,已处理干净。黑石渡口做得像流匪劫财杀人,不会留下痕迹。”一个全身包裹在阴影里的人影低声禀报。
“做得干净。”赵胤眼皮都没抬,“青州那边呢?”
“沈砚等人已返回州衙。冷月重伤濒死,沈砚似乎也受了伤。秦诗雨在安排车马,看样子…天一亮就会送冷月去悬壶谷。”
“悬壶谷?孙济世?”赵胤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那个老狐狸…不能让他开口。”他拿起案上一支朱笔,在一张空白信笺上飞快写下几个字,然后盖上一个没有印文的私章。他将信笺折好,递给阴影中的人。
“立刻传信孙济世:‘冷月将至,阻其入谷。’” 赵胤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另外,让‘烬生’加快进度。龙脉泣血,怨气已足,是时候…迎接‘蛊神’降世了。”
“遵命!”阴影接过信笺,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退下。
**(镜头切换:黑石渡矿洞深处)**
熔炉的火焰映照着烬生那张被高温扭曲、充满狂热的脸。他赤着上身,露出精壮的肌肉,上面布满了奇异的、如同电路图般的暗红色纹路。他手中握着一柄巨大的铁钳,正从沸腾翻滚的、散发着浓烈腥甜与金属焦糊味的粘稠液体中,夹出一块闪烁着幽绿光泽、如同活物般蠕动的金属块!
那液体中,无数细小的尸蚕蛊虫在翻滚、嘶鸣、融化,与矿石、赤火砂熔炼在一起,散发出令人作呕的能量。矿洞深处,隐约传来无数被囚禁工匠绝望的哀嚎和铁链的碰撞声,汇成一股扭曲的怨念洪流,被那熔炉贪婪地吸收。
烬生将那块蠕动的幽绿金属块投入旁边的冷水槽中。
“嗤——!!!”
白烟冲天而起!金属块在水中急速冷却定型,表面浮现出密密麻麻、如同血管般的暗红纹路,散发着邪异的力量波动。
烬生看着那成型的“蛊神兵胚”,脸上露出一种近乎癫狂的狞笑,沙哑的声音在灼热的空气中回荡:
“记住,我叫烬生!灰烬的烬,新生的生!快了…就快了…这腐朽的江湖,这虚伪的庙堂…都将在吾主的蛊神兵锋下…化为灰烬!然后…在灰烬之上,建立属于我们的新秩序!哈哈哈哈!” 狂笑声在矿洞中回荡,如同地狱的丧钟。
青州的血色残阳,终于沉入了无边的黑暗。而一场更加深沉、更加致命的暗涌,已在朝堂与江湖的阴影中,无声地张开了獠牙。冷月的悬壶谷之路,注定布满荆棘与杀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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