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府后堂,檀香压不住那股子若有若无的阴冷甜香,也压不住秦明远家主身上那股死寂的悲恸。这位守墓秦家的当家人,短短几日,头发白了大半,脊梁也佝偻下去,浑浊的眼睛里除了丧子之痛,还藏着一种更深的、几乎化为实质的恐惧。
“伯父…”秦诗雨的声音温婉得像初春的溪水,她轻轻坐在秦明远身侧的矮凳上,素手执起茶壶,为他续上一杯早已凉透的茶。“诗雨知道您心里苦,峰哥哥他…还有如烟妹妹…天降横祸,谁也受不住。”她的语调带着恰到好处的哽咽,是真情流露,也是攻心的武器。
秦明远枯槁的手指颤巍巍接过茶杯,没喝,只是死死攥着杯壁,指节泛白。“家门不幸…家门不幸啊…”他反复念叨着,声音嘶哑。
“伯父,”秦诗雨放下茶壶,声音放得更轻,却带着不容忽视的郑重,“六扇门的沈大人和冷捕头,是京城派来的能吏,定会查明真相,还峰哥哥和如烟妹妹一个公道。”她目光转向我和冷月,带着一种“请相信我”的恳切,“沈大人明察秋毫,冷捕头更是心细如发。他们…是可信之人。”
我适时地拱了拱手,表情收敛了几分玩世不恭:“秦家主节哀。令郎新丧,新妇又遭此毒手,此案已非寻常凶案。现场残留的异香、镜面凝结的‘血泪’,还有那侍女失踪前留下的‘阴兵借道’古篆…”我故意顿了顿,看着秦明远骤然收缩的瞳孔,“种种迹象,绝非人力所能为,也绝非偶然。秦家世代守护此地,想必…知道些什么?”
秦明远猛地抬头,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我,又惊恐地扫过冷月腰间的血玉簪,最后落在秦诗雨温婉却坚定的脸上。他嘴唇哆嗦着,像是陷入了巨大的挣扎。
“伯父,”秦诗雨适时地握住他冰冷颤抖的手,声音带着一种同宗血脉才有的安抚力量,也带着一丝不容回避的沉重,“诗雨虽为外嫁女,但终究姓秦。秦家秘辛,诗雨幼时也曾听祖父提过只言片语…镜湖…镜湖之下,是否…并非凡土?”
“镜湖?!”秦明远像被烫到一样,猛地抽回手,茶杯“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不!不能说!那是禁忌!惊扰了…惊扰了地下安宁,秦家…秦家万劫不复啊!”他情绪激动,老泪纵横,恐惧几乎要将他吞噬。
“秦家主!”冷月突然开口,声音不高,却像冰锥刺破了混乱的空气,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穿透力。“新妇死于非命,死状诡异,非毒非刃。府中侍女失踪,线索直指‘阴兵’。若真与您守护之物有关,此刻闭口不言,恐非守护,而是…纵凶!”她的话语直白而锋利,像她的剑。
秦明远浑身一震,呆滞地看着冷月,又看看地上碎裂的瓷片,仿佛那碎裂的是他坚守的某种信念。他颓然瘫坐回椅子里,整个人仿佛又苍老了十岁。过了许久,一声绝望的悲叹才从他喉咙深处挤出来,带着无尽的苍凉:“是…镜湖…镜湖之下…便是先秦王寝陵入口…”
他闭上眼睛,干裂的嘴唇翕动着:“开启入口…需…需秦族嫡系血脉之引…以血为契…方可触动机关…”他猛地睁开眼,眼中是深不见底的恐惧和绝望,“龙脉异动…怨气沸腾…大祸将至!是报应…是报应啊!” 最后那句“龙脉异动,怨气沸腾,大祸将至!是报应…是报应啊!” 如同濒死的哀嚎,在压抑的后堂里回荡。
线索落地,如同巨石砸入深潭。秦诗雨脸色凝重,看向我和冷月,轻轻点头。血脉之引…这活儿看来非她莫属了。
就在这时,厅外传来一阵喧哗,夹杂着赵延那小子刻意拔高的嗓门:“哎哟!这假山堆得挺别致啊!冷捕头,你来看这石纹,像不像个…嗷!”
紧接着是陈锋急促的低喝:“公子小心!”
“轰咔!”一声沉闷的机括声响!
我和冷月几乎同时弹射出去!冷月更快,残鸢剑已出鞘半寸!冲出后堂,只见花园假山旁,赵延狼狈地跌坐在地,脸色煞白,他刚才手欠乱摸的那块“石纹”旁边,几支闪着幽蓝寒光的弩箭深深钉入他刚才站立位置的地面!箭尾还在嗡嗡震颤!
“蠢货!”冷月的声音冷得像冰渣子,带着前所未有的怒意,“找死吗!”她一步上前,残鸢剑鞘“啪”地一声重重敲在赵延还想去碰旁边石头的手背上,力道不轻。
“嘶!”赵延痛呼一声,又羞又恼,“冷捕头!本公子只是…只是好奇!有分寸的!”他强撑着面子,但声音发虚。
“分寸?”冷月收回剑鞘,看他的眼神像看一块朽木,“再有下次,六扇门不负责收尸。”
我慢悠悠踱过去,蹲在那些弩箭旁,指尖拂过箭杆上冰冷的纹路,啧啧两声:“哟,三棱透甲,淬了‘麻姑笑’(一种强力麻药),见血封喉是差点意思,让你躺三天动弹不得倒是绰绰有余。赵公子,您这‘好奇’,差点给自己定了张挺尸三日的单程票。”我斜睨着他,语气里的嘲讽毫不掩饰。
赵延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气得说不出话。陈锋赶紧把他扶起来,低声劝慰。
“沈大人,冷捕头,你们看!”秦诗雨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惊异。她没理会赵延的闹剧,目光落在了赵延摔倒时无意中扯掉大片藤蔓的假山根部。
我和冷月立刻被吸引过去。只见藤蔓掩盖下,假山底部赫然露出一个黑黢黢、仅容一人弯腰通过的洞口!洞口边缘的石壁上,刻着一个线条粗犷狰狞、散发着原始凶戾气息的图案——那是一种从未见过的异兽,獠牙外露,眼如铜铃,仿佛随时要择人而噬。
“镇墓兽…”冷月低语,手按在了腰间的血玉簪上。簪身传来的寒意瞬间加剧,让她眉头紧蹙。
我蹲下身,凑近洞口,那股熟悉的、混合着甜香与泥土腥气的阴冷气息更加浓郁地涌出,直冲鼻腔。我吸了吸鼻子,眉头拧得更紧:“这味儿…跟新娘房里一模一样,但这里头…还混了点别的东西。”我站起身,目光投向不远处那片波澜不惊、宛如巨大墨玉般的镜湖水面。“冷月,看看湖底。”
冷月依言走到镜湖边,凝神细看。片刻,她清冷的声音传来:“水下…有石阶。人工开凿,延伸向下。”她顿了顿,补充道,“很深。”
线索串联起来了。镜湖之下,秦王陵寝。入口机关,需秦家血脉。假山密道,镇墓兽图腾,湖底石阶…
我回头,目光扫过惊魂未定的赵延、一脸凝重的秦诗雨、沉默护卫的陈锋,最后落在冷月身上。她正看着幽深的湖面,侧脸在微光下显得异常冷峻。
“呵,”我扯出一个没什么温度的笑,“赵公子虽然差点把自己玩成刺猬,但歪打正着,倒是给我们省了不少功夫。这秦府地界儿,真是处处有‘惊喜’。”我拍了拍沾了泥土的衣摆,眼神却沉了下去,“看来,这趟地底观光,是躲不掉了。秦家主那句‘大祸将至’…恐怕不是空穴来风。”
秦诗雨看着那深不见底的洞口和幽暗的湖面,脸色微微发白,但眼神却异常坚定:“既是我秦家守护之地,出了这等祸事,诗雨…责无旁贷。”
赵延揉着被冷月打痛的手背,又看看那阴森的洞口,强行挺起胸膛:“哼!不就是个地洞嘛!本公子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冷捕头,你放心,这次我肯定不拖后腿!” 只是他那微微发颤的尾音,暴露了他色厉内荏的本质。
冷月没理他,只是看向我,简短地问:“何时下去?”
我望向那片死寂的镜湖,水面倒映着阴沉的天色,宛如一只巨大的、冰冷的眼睛。那股混合着甜香、泥土腥气和古老墓穴腐朽气息的味道,仿佛已经缠绕上来。
“择日不如撞日,”我握紧了墨刃冰冷的刀柄,“等秦家主缓过神,拿到‘钥匙’(指秦诗雨的血脉),咱们就…下去会会那所谓的‘阴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