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西的黑市,味儿比倒夜香的巷子还冲。汗臭、劣质脂粉、陈年霉味、还有各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腥膻气混在一起,糊在嗓子眼儿里,齁得人直犯恶心。老伙计被我拴在两条街外的巷口,那地方味儿淡点。这老伙计,鼻子灵,脾气倔,带它进黑市,保不齐就得尥蹶子。
“百锻乌金?爷,您说笑呢?”一个獐头鼠目、镶着颗金牙的掮客,在油腻的油灯下搓着手,绿豆眼滴溜溜乱转,“那玩意儿是天上星,海里针!别说姑苏,就是京城天工阁,一年也未必能流出指头大一小块!您要这个…干嘛使啊?”他凑近了点,压低了声音,带着一股子蒜臭味。
“少他妈废话,”我摸出一小锭银子,在油腻的桌面上推过去,“有门路就吱声,没有就滚蛋,别耽误爷功夫。”我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像个财大气粗、又不太懂行的愣头青主顾。
金牙捻起银子掂了掂,嘿嘿一笑,露出满口黄牙:“爷爽快!门路嘛…倒是有那么一丝丝风声。”他神神秘秘地左右看看,声音压得更低,“前些日子,城外‘流云庄’的管事,好像私下里找过‘鬼手李’,就是城南那个专门给达官贵人修暗格密道的老家伙,打听过…乌金的事儿!不过鬼手李那老狐狸,口风紧得很,没吐露半个字,只说那玩意儿太扎手,他碰不起。”
流云庄?那不是姑苏首富钱百万的避暑庄子吗?钱百万一个土财主,要百锻乌金干嘛?修金库?我心里画了个问号。
“还有别的风声没?”我又推过去一小锭银子。
金牙眼睛更亮了,舔了舔嘴唇:“再有…就是听说,城西柳三爷出事前两天,有人看见个生面孔,戴着斗笠,在‘墨韵斋’门口转悠。那墨韵斋,可是柳三爷常去淘换古籍的地方…那人怀里鼓鼓囊囊的,像是揣着个长条盒子…”
斗笠?长条盒子?我心头一跳!骨笛?!
线索像散落的珠子,看似有点联系,却又串不起来。流云庄、斗笠客、百锻乌金、柳三…还有王麻子的失踪,冷月那边也还没消息。这姑苏城,像个巨大的迷宫,到处都是岔路,每条路都通向更深的迷雾。
我烦躁地站起身,准备再去别处碰碰运气。刚走到黑市出口,刺眼的阳光晃得我眯了眯眼。就在这时,一个穿着粗布短褂、跑得满头大汗的半大小子,像颗炮弹似的冲到我面前,上气不接下气地喊:“沈…沈爷!是沈爷吗?冷…冷捕头让我…让我赶紧找您!城外…城外温泉山庄!出…出大事了!又…又死人了!死的…是‘烈阳掌’崔振山!”
嗡的一声!我脑子像被重锤砸了一下!崔振山?!那个脾气火爆、一手“烈阳掌”刚猛无匹、在江南武林也算一号人物的崔振山?!
“妈的!”我低吼一声,也顾不上问这小子怎么认识我,一把拨开他,朝着拴老伙计的巷口发足狂奔!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快!再快一点!
老伙计似乎感应到了我的急切,我刚冲到巷口,它已经焦躁地刨着蹄子,打着响鼻,脑袋一个劲儿地往我这边拱。我几乎是飞身上马,连缰绳都来不及完全解开!
“老伙计!温泉山庄!快!”我狠狠一夹马腹,声音都变了调。
老伙计长嘶一声,爆发出与它瘦骨嶙峋身躯完全不符的力量,如同离弦之箭,朝着城外方向猛冲出去!风在耳边呼啸,街景飞速倒退。我伏在马背上,心脏狂跳,周通断臂悬筋的画面,柳三青紫的脸,交替着在眼前闪现。下一个…果然是崔振山!目标——烈阳掌!丹田内力!
温泉山庄在姑苏城西郊外的栖霞山脚下,位置僻静。等我和老伙计一路狂奔赶到时,山庄门口已经聚了几个面无人色的庄丁和仆人,像没头苍蝇一样乱转。冷月绯红的身影如同一道醒目的标枪,已经站在了山庄门口,脸色比冰还冷。
“人在哪?”我翻身下马,把缰绳往旁边一个哆嗦的庄丁手里一塞,“看好我的马!”老伙计喷着粗气,浑身汗湿,不安地甩着头。
“后山,暖玉池。”冷月的声音紧绷得如同拉满的弓弦,转身就往里走。山庄里亭台楼阁,曲径通幽,此刻却弥漫着一股死寂和恐慌。那股熟悉的、令人作呕的甜腥腐败气味,隐隐约约地飘了过来,越来越浓。
暖玉池,是山庄里引天然温泉的一处半露天浴池,用巨大的青石垒砌,雾气蒸腾。还没走到池边,那股甜腥味已经浓得化不开,混杂着温泉特有的硫磺气息,形成一种诡异又令人窒息的味道。
转过一道爬满藤蔓的石屏风,眼前的景象让我和冷月同时倒抽一口冷气!
暖玉池里,温热的泉水还在汩汩地冒着泡,水汽氤氲。一个赤着上身、体格魁梧雄壮如熊罴般的男人,背靠着池壁,半浸在温泉水里。他头颅低垂,湿漉漉的头发遮住了大半张脸,露出的皮肤呈现出一种极其诡异、如同煮熟龙虾般的赤红色!不是泡温泉的红润,而是一种病态、妖异的赤红!仿佛全身的血液都被点燃、煮沸了!
正是“烈阳掌”崔振山!已然气绝!
而在他的丹田位置——练武之人视为性命根本的关元穴附近,赫然吸附着一个巴掌大小、通体乌黑、刻满了密密麻麻诡异符文的金属蛊囊!那蛊囊像一只巨大的、贪婪的水蛭,死死地咬在那里!蛊囊是空的,囊口微微张开,像一张无声呐喊的嘴。池底,隐约可见一个碎裂的黑色瓷瓶沉在那里,瓶口流出的粘稠黑液正丝丝缕缕地混入温泉水,像墨汁滴入清水。
尸体腐败的速度快得惊人!比周通和柳三都要快!皮肤已经失去了大部分光泽,呈现出一种灰败的松弛感,皮下肌肉似乎在迅速消融塌陷。更诡异的是,整个温泉池上方,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空虚感!仿佛崔振山那身赖以成名的、至刚至阳的烈阳掌内力,被某种无形的力量,硬生生地从这具躯壳里彻底抽离、榨干了!只剩下一个正在迅速腐朽的空壳!
“操…”我喉咙发干,骂声都堵在了嗓子眼。
池边的景象同样触目惊心!坚硬的青石池沿上,布满了深深浅浅的抓痕!指痕深入石中,边缘带着崩裂的碎石屑!几道暗红色的、早已凝固的异血(颜色比人血更深,近乎紫黑)溅落在抓痕附近!可以想象,崔振山死前经历了怎样无法想象的剧痛和绝望挣扎!他试图爬出这致命的温泉,用尽最后的力量抠抓着池壁,却终究没能逃脱!
我的目光死死盯在那个吸附在崔振山丹田的诡异符文蛊囊上。这东西…就是抽干他内力的元凶?!
就在这时——
一股难以想象的、如同岩浆喷发般的剧痛,毫无征兆地从我右臂内侧猛地炸开!
“呃啊——!”
我闷哼一声,整个人如同被无形的重锤狠狠砸中!眼前瞬间发黑,金星乱冒!右臂内侧那道沉寂的金痕,此刻不再是刺痒,而是爆发出撕裂般的灼痛和疯狂悸动!仿佛有无数烧红的钢针在里面疯狂搅动、穿刺!又像是有个活物,在里面拼命挣扎,想要破皮而出!
剧痛来得如此猛烈,如此突然,让我猝不及防!双腿一软,我“噗通”一声,单膝重重地跪倒在冰冷的青石地面上!左手死死地、用尽全力地按住右臂内侧疯狂跳动、灼痛欲裂的金痕!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瞬间失去血色,变得惨白如纸!豆大的冷汗瞬间从额头、鬓角、后背疯狂涌出!
“沈砚!”冷月清冷的声音带着一丝罕见的惊急,在我耳边响起。她一步跨到我身边,蹲下身,冰冷的指尖似乎想碰触我的手臂,却又停住。“你怎么了?!”
我咬紧牙关,牙根都渗出了血丝,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低吼,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所有的感官都被右臂那撕心裂肺的剧痛和疯狂的悸动占据!视线模糊,耳边嗡嗡作响,只有那金痕处传来的、如同心脏狂跳般的搏动感,一下,又一下,沉重地敲打着我的神经!
这痛…这悸动…和眼前崔振山的死状…和那吸附在他丹田的诡异蛊囊…有着某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同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