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这地方,连风都带着股规矩味儿。我跟着冷月派来的那个哑巴似的引路人,穿街过巷,最后停在一处瞧着不起眼的青灰宅院前。门楣上没挂匾额,只有两个剥落了彩漆的石狮子,呲牙咧嘴地蹲着,透着一股子生人勿近的冷硬。
这就是六扇门的总舵?比我想象的……更像个阴森祠堂。
引路人在门上叩出一长两短三声,厚重的木门无声滑开一道缝隙。里面光线晦暗,空气里飘浮着陈年墨锭和某种金属保养油混合的沉闷气味。
冷月就在里面,站在一张巨大的紫檀木公案前。案后坐着一个穿着暗紫色锦袍的老者,五十上下年纪,头发梳得一丝不苟,面容清癯,眼神却像两把没出鞘的刀,只是平静地看着你,就让人脊背发凉。这位,大概就是六扇门的总指挥使,雷震。
冷月正在汇报,声音依旧是那副冰碴子调调,听不出情绪。
“……栖霞山庄之事,虽击退无尘,但其人狡诈,踪迹全无。松林镇仓库缴获的军火与‘钻心痋’原料,指向其与江湖势力勾结,意图不明。综合各方线索,盘踞运河的蛟龙帮,嫌疑最重。尤其是其新任帮主金鳞上位后,帮内异动频繁,与军火走私案关联甚密,老帮主暴毙之事,亦疑点重重。”
雷震的手指在光滑的案面上轻轻敲击着,没说话,只是听着。
冷月继续道:“蛟龙帮老巢盘龙坞,地处水网要冲,坞堡依山傍水而建,地势险要,更有常年不散的大雾作为天然屏障。朝廷曾三次发兵清剿,皆因地形不熟、雾障迷途,无功而返,反折损不少人手。”她顿了顿,语气斩钉截铁,“卑职以为,强攻非上策,需遣精干人手潜入,里应外合,方能一击毙命,并查清‘钻心痋’之根源。”
雷震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蛟龙帮盘踞漕运多年,根深蒂固,已成朝廷心腹之患。金鳞此人,野心勃勃,若真与无尘那等妖人勾结,危害更甚。你所言在理。”他目光转向我,如同实质般在我身上扫过,“这位,便是你提到的‘追魂手’沈砚?”
我赶紧上前一步,扯出个江湖人的粗豪笑容,抱拳行礼:“草民沈砚,见过雷大人。”姿态放得低,眼神却不着痕迹地打量着这位掌控天下刑名捕快的巨头。
雷震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目光又回到冷月身上:“潜入盘龙坞,九死一生。人选,至关重要。”
冷月侧身,让出半个身位,正好将我完全暴露在雷震的视线下:“沈砚身手敏捷,机变百出,且与无尘、‘钻心痋’有过直接接触,了解其诡谲之处。更重要的是,他身份干净,与各方势力牵扯不深,是眼下最合适的生面孔。”
我心里暗骂这冰块脸把我架在火上烤,面上却只能维持着那点故作镇定的笑容。
雷震沉吟片刻,目光如电,再次钉在我脸上:“沈砚,冷月举荐你担此重任。盘龙坞是龙潭虎穴,金鳞多疑狠辣,更有邪术诡计暗藏其中。你,可敢接下?”
我喉咙有些发干,脑子里闪过李三的叮嘱,闪过栖霞山庄那晚的诡异,闪过“钻心痋”可能带来的更大灾祸。这活儿,接了是玩命,不接……这六扇门的总舵,怕是也没那么容易走出去。
我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脸上那点笑容收敛了些,换上几分恰到好处的“豁出去”的狠劲:“雷大人,冷捕头,江湖人混口饭吃,玩命是常事。只要能揪出无尘那妖人,破了那害人的‘钻心痋’,这龙潭虎穴,我沈砚……闯了!”
雷震脸上看不出喜怒,只是淡淡道:“好。你需要什么,冷月会全力配合。她会率领一支精英小队在外围接应,并负责与你联络。”他挥了挥手,“具体事宜,你们下去详谈。记住,此事关乎漕运安定,更关乎邪术祸源,只许成功。”
“卑职明白。”冷月躬身领命。
我也跟着抱了抱拳。
退出那间压抑的书房,走到略有天光的院子里,我才感觉胸口那口气稍稍顺了些。冷月走在我身侧,玄衣无声。
“你都听到了。”她语气平淡,“计划不变,‘谢岩’的身份已经备好。三日后,码头见。”
我看着她冷冽的侧脸,心里那点被强行压下的不安又冒了出来。这女人,还有那个雷震,都像是下棋的人,而我,就是他们即将按过河的那颗棋子。
卒子过了河,可就回不了头了。
我捏了捏袖口,那里面空空如也,却仿佛已经摸到了盘龙坞那湿滑冰冷的石头墙壁。
这棋局,算是彻底坐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