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里那几张刚从孟彪身上摸出来的银票还带着血腥气,本该烫得人心头发热。可这栖霞山脚下的暮色浓得化不开,湿冷的雾气缠绕着道旁的枫树。空气里泥土的腥气、若有若无的血锈味,混杂着老伙计身上的汗馊气,直冲脑门。
冷月走在最前面,玄色官服在雾中若隐若现。她正盘问着马背上哼哼唧唧的王镖头,声音冷得像深秋的寒露。王老五魂都吓飞了,颠三倒四说不出个所以然。
我驱马凑近些,脸上堆起市侩的笑容:冷捕头,您看这月黑风高的,咱们这一路......
想都别想。冷月头也不回,赏金自有章程。
哎,冷捕头,您这话说的,我驱马凑近些,脸上堆起那副练了千百遍的市侩笑容,孟彪这贼子,虽说最后是您补的刀。可没我前面那枚铜钱砸歪他的鬼头刀,再加上后面那一下飞匕首,这事儿能成吗?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这黑灯瞎火的,林子里头万一再蹦出几个剪径的毛贼......
冷月勒住了缰绳,微微侧过头,暮色里,那双眼睛像两点寒星:你想说什么?
嘿嘿,我搓了搓手指,辛苦费......咱是不是说道说道?六扇门家大业大,总不至于赖咱这点账吧?五百两,分个三分之一?一百六十六两六钱,我这人大方,凑个整,一百七十两?
冷月沉默地看着我,眼神锐利得像要把我这张脸皮刮下来一层。半晌,她才冷冷开口:孟彪是朝廷通缉的重犯,赏金自有章程。待此间事了,自可凭凭证去六扇门分舵按律申领。说完,她干脆利落地转过头,一夹马腹,跟上。此地不宜久留。
得,讨钱失败。我耸耸肩,心里暗骂一句铁公鸡。
雾气越来越重,连栖霞山着名的红叶都看不清颜色了。王镖头的哼哼声愈发凄惨。
沈砚。冷月忽然开口,没回头。
在呢,冷捕头您吩咐?我精神一振。
你方才说,前路有黑店?她的声音穿透湿冷的雾气飘过来。
啊?哦!对对对!我立刻来了劲头,听道上兄弟提过,前面悦来客栈!名字喜庆,实打实的宰客店!下蒙汗药、敲闷棍,黑着呢!咱们带着伤号,不如绕道?
就在这时,前方雾气中透出几点灯火。
不必。冷月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几乎察觉不到的冷嘲,到了。
我眯眼看去,官道旁孤零零杵着座两层木楼,破旧酒幡上悦来客栈四字在风中摇晃。两盏气死风灯摇曳着,照亮门前杂乱的车辙和马粪。
冷月下马敲门。门一声开了条缝,露出一张徐娘半老的脸。这女掌柜约莫四十上下,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粗布裙褂,头发梳得油光水滑,插着根铜簪子。她一双凤眼在我们身上滴溜溜一转,最后落在我脸上,突然一声笑了:
哎哟喂,我当是谁呢!原来是位俊俏的小哥!她开门出来,腰肢扭得跟水蛇似的,还有这位官爷......快快快,里边请!
冷月面无表情地牵着马进院。我跟在后面,女掌柜却凑到我身边,一股廉价的脂粉味混着厨房的油烟气扑面而来。
小哥打哪儿来啊?她一边说一边朝我抛媚眼,这深更半夜的,要不要姐姐给你烫壶好酒?
掌柜的说笑了。我故意露出受宠若惊的表情,我这人胆子小,听说这一带不太平......
哎哟!她一巴掌拍在我肩上,力道不小,哪个天杀的在背后嚼舌根!姐姐我在这儿开店十年,最是老实本分!说着又压低声音,不过小哥这般人才,姐姐倒是愿意给你打个折......
冷月已经检查完院子,冷冷道:两间上房,热水干净布。
好嘞!女掌柜应得干脆,却仍不忘朝我眨眨眼,小哥的房间我给你安排最暖和的那间!
我摸出块碎银在手里把玩:那就多谢姐姐照应了。
放心!她一把抓过银子,手指在我掌心轻轻挠了一下,姐姐我啊,最会照顾人了。
看着她扭着腰往后厨去的背影,我搓了搓掌心。一旁的冷月冷哼一声,显然对我们这番十分不屑。
等女掌柜端着酒菜回来时,我故意问道:姐姐这般人才,怎么在这荒山野岭开店?
她叹了口气,演技十足:唉,命苦啊!男人死得早......说着突然凑近,不过姐姐我看人准,小哥你是个有本事的。
这时后厨传来一声巨响,伴随着闷哼。女掌柜脸色一变,强笑道:这死屠户,准是又喝多了!几位先用饭,我去看看。
后厨的门帘被她掀开一道缝,她侧身挤了进去。就在那一瞬间,我瞥见门帘后阴影里杵着个铁塔般的汉子,膀大腰圆,一脸横肉,穿着件油腻腻的粗布坎肩,裸露的胳膊上筋肉虬结。他正背对着外面,似乎在搬动什么沉重的东西,动作间带着一股子压抑的凶悍。门帘落下,隔绝了视线。
看着她急匆匆离去的背影,我和冷月交换了一个眼神。那惊鸿一瞥的魁梧背影,无疑就是女掌柜口中的“张屠户”了。光看那身板和煞气,就知道绝非善类。 这悦来客栈的水,看来比想象中还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