盘龙坞的秩序在血腥之后艰难地重建着。修缮房屋的敲打声、清点物资的算盘声、以及徐长老带人进入后山禁地时那压抑而谨慎的号令声,取代了往日的厮杀与诡异的笛鸣。空气里的甜腥铁锈味似乎也淡了些,被阳光和江风冲刷着,透出几分劫后余生的清新。
码头上,一艘轻舟已准备就绪。我依旧是那身半旧的衣裳,只是洗去了血污和尘土,怀里揣着不算丰厚的盘缠,还有那本用油布仔细包裹、仿佛还带着刑老三身上阴冷气息的《御痋心经》残卷。
凌天翼亲自来送。他换上了一身更显稳重的藏蓝劲装,肩头的伤似乎好了些,眉宇间的沉郁被一种肩负重任的坚毅取代。他看着我和冷月,眼神复杂。
“谢兄弟,冷捕头,”他拱手,语气诚挚,“盘龙坞能拨云见日,全赖二位鼎力相助。此恩,天翼与蛟龙帮上下,没齿难忘。”他目光落在我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挽留之意,“谢兄弟,如今帮内初定,百废待兴,正是用人之际。你若留下,副帮主之位,虚席以待!与我一同,重振蛟龙帮声威,如何?”
副帮主。位高权重,足以在这运河之上呼风唤雨。若是寻常江湖客,怕是难以拒绝这等诱惑。
我笑了笑,那笑容里带着惯有的惫懒,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凌帮主好意,沈砚心领了。只是我这人散漫惯了,受不得约束。江湖路远,还是一个人走着自在。”
凌天翼眼中闪过一丝失望,但并未强求,他了解我这类人。他叹了口气:“既然如此,天翼也不便强留。谢兄弟日后但有所需,只需一言,蛟龙帮上下,必倾力相助!”
“那就先谢过凌帮主了。”我朝他拱了拱手,随即从怀中取出那本《御痋心经》残卷,在凌天翼略显诧异的目光中晃了晃,“这东西,邪性太重,留在帮里恐生后患。与我而言,却还有些用处,我便带走了。”
凌天翼看着那本散发着不祥气息的册子,眉头微皱,随即释然:“此等邪物,确不该留存于世。谢兄弟既有用处,带走便是。只望……小心为上。”
“放心,我心里有数。”我将册子重新揣好。这东西牵扯着无尘和“钻心痋”的根源,更是可能与我自己那模糊的过去有关,我必须带走。
一旁,冷月也已交代完后续事宜。她与凌天翼简单确认了金鳞、赵莽等人罪证的移交,以及六扇门对蛟龙帮后续的监察安排。公事公办,条理清晰。
她走到我身边,玄衣依旧,神色清冷如常。
“金鳞我会押解回京。刑老三已死,后山虫巢也在清理。”她顿了顿,目光落在我脸上,那双冰湖似的眸子里,似乎有什么情绪极快地闪过,快得抓不住,“你……接下来有何打算?”
“还能有什么打算?”我耸耸肩,“江湖浪荡,走到哪儿算哪儿。或许……去找找那无尘老鬼的晦气?”
冷月沉默片刻,从袖中取出一枚样式更简洁、却隐隐透着金属冷光的令牌,递给我:“以此令牌,可在各地六扇门据点留下讯息。若有‘钻心痋’或无尘的线索,彼此互通。”
我接过令牌,入手微沉,冰凉。这是她能做到的、最大程度的合作与……关心?
“成。”我将令牌收起,咧嘴一笑,“有消息,少不了麻烦冷大捕头。”
她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微微颔首,便转身,在一名六扇门属下的引导下,朝着另一艘准备启航的官船走去。玄色身影挺拔孤直,渐渐远去。
我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船舱口,这才收回目光,看向凌天翼,以及他身后那片正在缓慢复苏的盘龙坞。
“凌帮主,保重。”
“谢兄弟,一路顺风!”
我没有再多言,转身,踏上了那艘轻舟。船夫撑开长篙,小舟缓缓离岸,驶入宽阔而浑浊的江面。
晨风吹拂,带着水汽扑面。我站在船头,回头望去。盘龙坞那青黑色的轮廓在晨光中渐渐缩小,如同一个正在愈合的巨大伤疤。那里有过血腥,有过阴谋,也有过短暂的同盟和新的开始。
但这一切,都已与我无关。
我摸了摸怀里那本硬邦邦的《御痋心经》,又掂量了一下那枚冰冷的六扇门令牌。
前路茫茫,江湖依旧很大。
无尘,“钻心痋”,“山河”……这些谜团如同水下的暗礁,等待着我去触碰。
轻舟顺流而下,将盘龙坞远远抛在身后。
我深吸一口江上清新的空气,将之前的血腥与压抑缓缓吐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