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下情绪。月光落在他脸上,能看到眼角的细纹里藏着的风霜。“所以我才说,这群西路军不一般。”他缓缓道,
“他们是红军的队伍,是跟少帅一起干过大事的人。现在他们落难到星星峡,咱们能真把他们堵在风雪里?”
那参谋似乎明白了什么:“团长的意思是……”
“去把参谋长叫来。”张汉东坐回火炉旁,重新拿起那只搪瓷碗,“有些话,得跟他说道说道。”
没过多久,参谋长刘文旭掀帘进来,身上还带着外面的寒气。“团长,您找我?”
张汉东示意他坐下,给自己倒了碗热水:“参谋长,你跟我从东北一路打到西北,快十年了吧?”
“整九年零三个月。”参谋长答得干脆。
“九年……”张汉东叹了口气,“你说,咱们什么时候能回东北?”
参谋长刘文旭的手猛地一颤,热水溅在手上,他却浑然不觉。“回东北……”这三个字像重锤,砸在他心上。多少个夜晚,他梦到的都是老家的黑土地,是爹娘在炕头上的絮叨,是村口那棵老榆树。
“我在老毛子那里听过些消息。”张汉东的声音压得很低,“国府在南边整军,红军也和国府达成了停战协议,大家都在跟小鬼子干。少帅虽然被软禁,可他要的‘抗战’,总算成了气候。”他看着刘参谋长,眼神里燃起一簇火,“咱们守在这星星峡,难道就守一辈子?”
刘文旭参谋长的呼吸急促起来:“团长,您想……”
“西路军是红军,是抗日的队伍。”张汉东一字一句道,“少帅能跟他们合作,咱们现在就不能给他们行个方便?迪化那边让交枪,可没说不让他们进峡避雪。咱们是东北军,不是马家军,没必要把事做绝。”
刘参谋长愣了愣,随即眼睛亮了:“团长的意思是,咱们可以先让他们进来,枪的事……慢慢跟迪化磨?”
“对。”张汉东点头,“就说峡外风雪太大,怕冻坏了人,违了‘优待友军’的规矩。盛长官要的是面子,咱们给足他面子;可弟兄们心里的家国,不能丢。”他站起身,走到帐篷门口,“你想想,要是有一天咱们能回东北打鬼子,路上遇到难处,难道不希望有人搭把手?”
刘浩天参谋长猛地站起身,啪地敬了个军礼:“团长说得对!我这就去安排!让弟兄们把东边那片空营房腾出来,烧上炉子,给红军西路军的同志们暖暖身子!”
“慢着。”张汉东叫住他,“告诉孙钰青,就说……都是抗日的队伍,没必要在风雪里僵着。枪他们可以带着,但得遵守星星峡的规矩,不能乱走动。至于迪化那边,我去沟通。”
参谋长应声而去,帐篷里又只剩下张汉东一人。他走到地图前,手指轻轻抚过“沈阳”两个字,那里像是有滚烫的烙铁,烫得他心口发疼。
窗外的月光更亮了,照亮了帐篷角落那杆擦得锃亮的马枪——枪身上刻着一行小字:还我河山。
他拿起枪,掂量了一下,枪托的木质已经被磨得温润。“总有一天,”他对着月光喃喃自语,“要带着你回东北,打光所有子弹。”
峡外的西路军营地,孙钰青正借着篝火的光擦拭步枪。忽然看到骑兵团的方向有了动静,几个士兵正扛着木柴往东边的空营房走。他心里一动,对李彩云道:“看来,那锅羊肉没白送。”
李彩云望着那边亮起的灯光,笑了:“是东北军心里的那点念想,没白念。”
风又起了,却不再像之前那样刺骨。星星峡的夜色里,两支部队的营房都透出温暖的光,仿佛有一条无形的线,把白山黑水的家国恨、西北戈壁的风雪情,悄悄连在了一起。谁也不知道前路会有多少坎坷,但至少此刻,抗日的信念像篝火一样,在每个人心里,越烧越旺。
骑兵团的通信兵穿过尚未消融的雪路,将张汉东的口信送到西路军营地时,孙钰青正在给战马的蹄铁裹防滑布。
警卫员小李的声音带着难掩的雀跃,在料峭的晨风中微微发颤:“军长,他们那边的团长说,让咱们明天一早就进峡!枪可以带着,但是得尊守星星峡的规矩就行!”
孙钰青直起身,掌心的寒气被战马呼出的白气烘得稍暖。他望着星星峡隘口那道被朝阳染成金红色的轮廓,睫毛上的冰碴折射出细碎的光。
“知道了。”他应了一声,指尖在战马粗糙的脖颈上轻轻摩挲——这匹从河西走廊一路跟着他的老马,鬃毛上还沾着祁连山的雪粒。
小李搓着冻得发红的手,眼里闪着光:“军长,他们真这么痛快?我还以为要再耗上几天呢。”
“东北军的性子,多半是敞亮的。”孙钰青弯腰捡起落在地上的马毛刷,“但规矩不能破。让炊事班把今天的口粮分匀些,进了峡别给人家添麻烦。再告诉弟兄们,把军容拾掇利索,红军的样子,不能丢。”
“是!”小李响亮地应着,转身往营地深处跑去。雪地上留下一串轻快的脚印,很快又被风卷来的细雪填满。
第二天清晨,星星峡的风敛了些势头。孙钰青带领着特战团的将士们列队出发,一千二百多人的队伍在雪地上拉出长长的阵线,像一条灰色的长龙。
战士们的棉衣虽然打了补丁,却都洗得干净,枪支斜挎在肩上,枪托在雪光里泛着沉稳的光泽。
张汉东带着几名军官站在峡口的牌坊下等候。他特意换上了那身洗得发白的东北军军装,衣领处那块用红布绣的箭头标志虽然褪了色,却被浆洗得笔挺。看到西路军的队伍走近,他快步迎了上去,军靴踩在冰面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孙军长,可算把你们盼来了!”张汉东的声音带着东北人特有的爽朗,哈出的白气在他唇前凝成一团,“让弟兄们在野地里冻了两夜,是我这个东道主不周道。”
孙钰青抬手还礼,指尖在袖口里搓掉一层薄冰:“张团长言重了。风雪行军是常事,倒是给你们添了不少麻烦。”
“麻烦啥?都是扛枪的,谁还没个落难的时候?”张汉东侧身让出通道,指着峡内整齐的营房,“里面都安排好了,城东那片空院子,烧了三个大铁炉,保准暖和。昨天让通信兵往屋里多烧了些煤,这会儿炕估计都热乎了。”
两人并肩往里走,脚下的积雪被踩得咯吱作响。星星峡的营区比孙钰青想象中更规整——两排土坯房沿着山道铺开,屋檐下挂着的冰棱足有半尺长,像一串串透明的水晶。
偶尔有骑兵团的士兵从屋里探出头,看到西路军的队伍时,眼神里带着好奇,却没人乱瞅,只是很快缩回脖子继续忙活手里的活计。
“这里最早是马步芳的兵站,后来盛长官接手,扩建成了营区。”张汉东指着路边一块刻着“镇西第一关”的石碑,“最多的时候驻扎过一个旅,光马厩就占了半条街。现在就咱们一个团,空房子多着呢,你们一千多人,住得宽宽敞敞。”
他忽然停下脚步,转身看向孙钰青,语气郑重了些:“孙军长,有句话我得说在前头。枪你们可以带在身边,但得让弟兄们登记一下型号数量——不是信不过,是迪化那边要走程序。平时在营区里,除了岗哨,枪就别往外掏了,行不?”
“理应如此。”孙钰青毫不犹豫地应道,“我们听张团长的安排。入乡随俗,到了你的地界,自然守你的规矩。”
张汉东笑了,眼角的疤痕在晨光里舒展开:“我就知道孙军长是痛快人。走,我带你们去看看住处。”
城东的空营房果然收拾得妥帖。三间打通的大屋里,铁炉烧得正旺,炉膛里的煤块红得发亮,把墙面都烤出一层暖意。
墙角堆着干净的稻草,散发着干燥的气息,显然是刚晒过的。几个骑兵团的士兵正往墙上钉木架,见孙钰青进来,都停下手里的活,有些拘谨地站在一旁。
“这是给弟兄们挂枪支用的。”张汉东指着木架,“晚上睡觉前把枪挂这儿,既安全又整齐。”
孙钰青让警卫员清点人数,安排住宿,自己则跟着张汉东在营区里转了转。路过马厩时,看到骑兵团的士兵正往槽里添新铡的草料,连西路军的战马都分到了一份,他心里不由生出几分暖意。
安顿下来的当天下午,孙钰青让人挑了50只最肥的黄羊,又捆了十张鞣制好的野狼皮,带着赵大刚和两名警卫员,往骑兵团团部走去。
狼皮在雪地上拖出两道深色的痕迹,冻得硬挺的皮毛上还留着清晰的弹孔——那是赵刚前些天在野地里打的,每张皮都完整厚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