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陈骤吼出那声只属于血肉与魂魄的“锐士营”,当那几十名饿得眼冒绿光、浑身浴血的残兵跟随着他,如同扑火飞蛾般撞向浑邪部坚实的盾车与熊熊燃起的火把时,时间仿佛被拉长,又被压缩。
没有战术,没有阵型,只有最原始的、将生命化作最后一股力气的决死冲击。陈骤右手挥刀格开一支从盾车缝隙刺出的长矛,左手那半截断矛已如毒牙般递出,精准地捅进一名手持火把的浑邪部士兵的眼窝。惨叫声未落,他已被土根用身体猛地撞开,一柄沉重的弯刀擦着土根的后背掠过,带起一蓬血雨。
豆子被人流裹挟着,闭着眼将手中一杆不知从哪个尸体旁捡来的、枪头都已歪斜的长枪往前乱捅,竟也捅中了一个胡虏的小腹,温热的液体喷了他一脸,他吓得哇哇大叫,手却死死握着枪杆不放。小六则蜷缩在一面残破的盾牌后,用一柄短刀疯狂地砍着试图推翻盾车的胡虏的手臂和脚踝。
这亡命的反扑,竟真的将浑邪部的前锋打得一滞!火焰没能立刻投出,盾车的推进被这不要命的打法硬生生阻住。但所有人都知道,这只是昙花一现。更多的浑邪部士兵正从后方涌来,如同黑色的潮水,很快就会将这几十个“礁石”彻底吞没。
北面的杀声陡然拔高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顶点,随即,传来了木质结构轰然倒塌的巨响和一片绝望的呐喊!
“北面……北面壁垒破了!”一个浑身是血、不知从哪个方向跑来的疾风营士卒嘶声喊道,脸上充满了崩溃的绝望。
完了。
陈骤心头那根绷了不知道多久的弦,终于发出了即将断裂的哀鸣。南北皆破,大势已去。他甚至可以想象,下一刻,乌洛兰的重步兵和骑兵就会如同洪流般从北面涌入,与西面的浑邪部将自己这最后一点人马碾成齑粉。
他挥刀砍翻一个试图靠近的胡虏,目光扫过身边,土根背上那道伤口深可见骨,几乎站不稳。豆子和小六被人群冲散,生死不知。还能站着的,不到二十人,个个带伤,眼神里只剩下野兽般的疯狂和临死前的空洞。
他握紧了刀,准备进行最后一次、毫无意义的砍杀。
就在这天地倾覆、万念俱灰的一刹那——
一阵沉闷而富有节奏的、不同于胡虏杂乱号角的战鼓声,如同从地底深处传来,又如同九天惊雷,骤然炸响!
咚!咚!咚!
这鼓声雄浑、威严,带着一种排山倒海的力量,瞬间压过了战场上所有的喧嚣!
紧接着,是山呼海啸般的呐喊,从黑风隘的南侧,从他们来的方向,如同积蓄已久的洪水,轰然爆发!
“晋军威武!”
“杀胡!”
无数面赤色的晋军旗帜,如同燎原的烈火,出现在南侧的山梁之上!旗帜下方,是密密麻麻、甲胄反射着冰冷寒光的晋军步卒,如同移动的钢铁森林!更有一支数百人的骑兵,人马俱甲,如同出闸的猛虎,沿着隘口内侧的通道,以决堤之势,向着刚刚突破北面壁垒、正涌入隘口的乌洛兰军侧翼,发起了雷霆万钧的冲锋!
为首一骑,黑甲长槊,势不可挡,赫然是王都尉麾下头号猛将,中郎将李崇!
援军!主力援军到了!而且是在这最绝望、最千钧一发的时刻!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如同晴天霹雳,狠狠劈在了所有乌洛兰和浑邪部士兵的头上!他们眼看胜利在望,却被这从天而降的晋军主力狠狠捅了一刀侧肋!刚刚涌入隘口的乌洛兰前锋瞬间大乱,被李崇的重骑冲得人仰马翻,哭爹喊娘。
西面的浑邪部士兵也惊呆了,攻势不由自主地停滞下来,茫然地望向南面那如同神兵天降的晋军大队。
绝处逢生!
这巨大的反差,让残存的前锋军士卒们愣了片刻,随即,一种近乎癫狂的喜悦和劫后余生的战栗席卷了全身!
“援军!是我们的援军!”
“王都尉来了!杀胡狗啊!”
不知道是谁先喊了出来,随即,所有还能发出声音的人,都用尽最后力气发出了嘶哑却无比狂喜的呐喊!原本即将熄灭的战意,如同被泼上了滚油,轰然爆燃!
陈骤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头顶,疲惫和伤痛仿佛瞬间被驱散!他猛地举起卷刃的横刀,用尽平生力气吼道:
“前锋军!反击!把胡狗赶出去!”
这一次,回应他的是山呼海啸般的怒吼!无论是疾风营、劲草营的残兵,还是他身边这几十个死士,都如同疯虎般,向着陷入混乱和惊恐的敌军发起了猛烈的反扑!
战场形势瞬间逆转!
李崇的重骑在乌洛兰军中纵横驰骋,如入无人之境。后续跟进的晋军步兵如同潮水般涌上,迅速夺回了北面被突破的壁垒,并将涌入的乌洛兰士兵分割包围。
西面的浑邪部见大势已去,晋军主力已至,再也无心恋战,发一声喊,丢盔弃甲,狼狈不堪地沿着他们好不容易打通的小路向后退却。
兵败如山倒。
陈骤拄着刀,站在原地,看着如同丧家之犬般溃逃的敌军,看着如墙而进的晋军主力旗帜,看着身边那些欢呼雀跃、却又因脱力而纷纷瘫倒在地的士卒,一时间,竟有些恍惚。
土根一屁股坐倒在他脚边,扯着嗓子想笑,却咳出了一大口血沫子。
豆子和小六不知从哪个角落互相搀扶着钻了出来,脸上又是泪又是笑,状若癫狂。
韩迁满身血污,拖着一条几乎抬不起来的胳膊,踉跄着走到陈骤面前,想说什么,嘴唇哆嗦着,最终只是重重抱了抱拳,一切尽在不言中。
陈骤缓缓抬头,望向湛蓝的天空,阳光刺得他几乎睁不开眼。
他做到了。黑风隘,守住了。
一股难以言喻的疲惫和虚脱感,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他身体晃了晃,眼前一黑,向前栽去。
在意识彻底陷入黑暗之前,他似乎感觉到一只有力的手臂扶住了他,还有一个有些熟悉、带着感慨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好小子……真让你撑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