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时限,转瞬即逝。携大胜之威、受朝廷封赏的锐士营,士气如虹,装备焕然一新,再度作为全军最锋利的矛尖,率先拔营北上,直指王都尉指定的前沿防线——饮马河。
饮马河并非什么大江大河,只是蜿蜒在燕山北麓草原边缘的一条季节性河流,此时正值枯水期,河面狭窄,许多地方甚至可策马涉渡。但其地理位置却颇为关键,它标志着从相对险峻的山区向开阔草原的过渡地带,是阻挡北方胡骑南下的第一道天然屏障,也是幽州军传统防线的前沿支点。
连续行军数日,地势逐渐平缓,放眼望去,已是茫茫草甸,枯黄一片,直至天际。寒风掠过旷野,发出呜呜的呼啸,带着草原特有的苍凉与肃杀。
“就是这里了。”陈骤勒住战马,看着前方那道在冬日阳光下泛着白光、如同玉带般蜿蜒的河流,以及河流对岸那一望无际、利于骑兵驰骋的草场,目光沉凝。
这里无险可守。
没有灰雁口那样的隘口,没有野狼谷那样的绝壁。只有一条几乎不能称之为障碍的小河,和一片平坦得让人心头发慌的旷野。
“妈的,这鬼地方,怎么守?”大牛看着眼前的地势,忍不住骂了一句。他的左部多是步卒,在这种环境下面对骑兵冲击,压力巨大。
石墩闷声道:“挖壕,立栅,结车阵。没有险,就造出险来。”
老猫已经派出了所有斥候,如同撒出去的豆子,消失在河流对岸的草原深处。他们的任务比之前更加艰巨和危险,要在广阔无垠的草原上,提前捕捉到乌洛兰万骑的动向,为防线争取宝贵的预警时间。
“石墩说得对。”陈骤开口,声音在风中依旧清晰,“我们没有选择,必须在这里钉住!老王,规划营寨和防线,要以抵御大规模骑兵冲击为标准!大牛,带你的人,全力挖掘壕沟,越多越深越好!石墩,收集所有车辆,构筑核心车阵,多备绊马索、铁蒺藜!胡茬,突击队散出去,在防线前五里范围游弋警戒,既是眼睛,也是第一道缓冲!”
命令下达,整个锐士营再次如同精密的战争机器般高速运转起来。尽管环境恶劣,尽管内心忐忑,但连番恶战积累下来的纪律性和执行力在此刻展现无遗。
锹镐凿冻,脆响连片,营寨前翼壕沟纵横。辎重车首尾相衔成屏障,车隙索连土填,稳固如墙。老王督率辅兵,于外围密钉尖桩、布设绊马索,铁蒺藜撒落如星。
钱四、赵四呼喝催工,新卒奋力。木头持什长之责领人挖壕,李顺怯态犹存而动作迅疾。冯一刀默挥铁镐,落镐即入冻土,似以劳作宣泄心绪,效率远胜旁人。
胡茬将八十骑分成四队,轮番出哨,远远地撒了出去。在开阔地带,骑兵的视野和机动力至关重要。
陈骤则带着土根和几名亲兵,骑马沿着初步成型的防线巡视,不断调整着布防的细节。他看到豆子和小六正在一块相对平整的木板上,根据老猫前期侦察绘制的简图,紧张地标注着新的防线布局和可能的敌军来袭方向。
“这里,再多设一道拒马。”
“那段壕沟,再加深一尺!”
“弓弩手的射击位,要错落开,形成交叉火力。”
他的指令具体而微,带着一种经过实战检验的敏锐。士卒们看到主将亲临一线,指挥若定,心中的不安也渐渐被一种信任感取代。
傍晚,第一波斥候返回,带来了令人心悸的消息:在饮马河北方约五十里外,发现了大规模敌军活动的迹象!烟尘蔽日,蹄声如雷,兵力绝对远超此前任何一次,至少是数千骑的规模,而且还在不断向南移动!
“来了。”陈骤得到回报,脸色凝重。虽然早有准备,但听到“数千骑”这个数字,心头依旧像是压上了一块巨石。
他立刻下令全军加快构筑工事,夜间也不得停歇,篝火减半,加强戒备。同时,将敌情紧急写成军报,快马送往后方主力。
夜幕降临,旷野上的寒风更加刺骨。锐士营的营寨和防线在火把的微弱光线下,如同一个巨大的、正在紧张施工的工地。士卒们呵着白气,搓着冻僵的双手,却不敢有丝毫懈怠。空气中弥漫着紧张、疲惫,还有一种大战将至的压抑。
陈骤没有回帐休息,他裹紧斗篷,登上一处刚刚搭好的简易望楼,向着北方漆黑的草原极目远眺。那里,仿佛有无形的杀气正在凝聚,如同暴风雨前的低气压,沉甸甸地压迫过来。
他知道,这将是锐士营成立以来,面临的最大考验。不再是剿匪,不再是据险防守,而是在这片无遮无拦的旷野上,正面硬撼草原帝国的铁骑洪流。
个人的勇武,队伍的韧性,指挥的智慧,都将在这场即将到来的风暴中,受到最残酷的检验。
“怕吗?”他像是在问自己,又像是在问这片土地。
寒风呼啸,没有回答。只有远处黑暗中,隐约传来的、似乎越来越近的闷雷声——那是万马蹄声的前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