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嬷嬷指尖捏着荷包边角，缓缓将那揉皱的锦缎展平。
目光落在那针脚细密、栩栩如生的并蒂莲纹样上时，眸色一深。
“这东西我先收下。”
她将荷包仔细叠好，塞进袖口的暗袋里，声音依旧沉稳。
“晚间掌灯后，你们俩到我屋里来，希望你们能给我个合理的解释，莫要再在这里搅得鸡犬不宁。”
兰心和云娘脸色发白，喏喏地应了声，垂着头不敢再多言。
钱嬷嬷转身往外走，脚步比来时沉了些。
她心里也有些难以抉择，这绣房里，手艺最好、也最得用的就是兰心和云娘。
兰心擅长配色描样，针脚细腻温婉，云娘则精于绣制纹样，尤其擅长勾勒花鸟，两人之间配合缺一不可。
如今郡主的及笄礼还有两个月就要到了，要用的绣品堆了半间屋，若是真因为这么个荷包，把两人赶出去，绣房的活计必然要耽搁，到时候误了郡主的大事，谁也担待不起。
这时院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夹杂着宫人焦急的呼喊。
钱嬷嬷刚走出绣房院门，就见几个青衣宫人正四处张望，嘴里一遍遍喊着 “郡主”，神色慌张。
“站住。”
钱嬷嬷抬手拦下一个跑得气喘吁吁的青衣宫人，开口询问。
“郡主怎么了？这慌慌张张的，出什么事了吗？”
那宫人认出是绣房管事的钱嬷嬷，忙收住脚步，躬身回话。
“钱嬷嬷，是石嬷嬷让我们来找的，郡主养的那只红狐又不见了！”
因为石嬷嬷说，这狐狸天天听人喊‘郡主’，听得多了，以为自己的名字就叫郡主。
所以平日里找它，都得喊‘郡主’，它才肯应声露面。
钱嬷嬷闻言松了口气，下意识摸了摸袖口的荷包。
她挥了挥手：“知道了，你们接着找吧，仔细些，别惊着郡主的狐狸。”
这时一个宫人眼尖，扫过院墙时，忽然瞥见树干后露着一撮火红的毛。
她立刻指着墙头喊道：“找到了！‘郡主’在墙上呢！”
话音刚落，所有宫人都涌了过来，围着院墙仰头张望，眼里满是欣喜。
原本这些人来时她就想溜掉，但一想到要背对她们她就犹豫了，一时犹豫，就成了现在尴尬场景。
眼见墙底下乌泱泱一圈人都盯着自己，还叫自己下去，桑九心里犯了难。
她如今虽然是红狐的模样，可内里还是个人，哪能像真狐狸那样毫无顾忌地跳下去？
一想到会被人看到菊花，那画面一出，桑九就觉得脸颊发烫，羞耻感直窜头顶。
这跟光着身子裸奔没两样！她死死扒着墙头，紧紧夹住身后的大尾巴，不让自己走光。
底下的宫人们个个提心吊胆，既怕上前强行去抓会惊扰了这“郡主”，又怕它在墙头上站不稳摔下来，到时候谁也担不起责任。
桑九扒着墙头，任凭底下人怎么哄劝，就是不肯挪窝，双方就这么僵了好一会儿。
就在这时，石嬷嬷急匆匆地赶了过来，额角还带着薄汗。
她抬头看见趴在墙头上的红狐，又惊又无奈，往日里这祖宗顶多钻钻假山洞，今日竟敢爬这么高的墙头，真是越来越胆大了。
石嬷嬷放缓了语气，伸开双臂仰头望着她，声音温柔像在哄孩子。
“郡主，听话，嬷嬷在这儿接着你呢，慢慢下来。”
桑九还是摇了摇毛茸茸的脑袋，不肯动。
她在墙头上转了个圈，狐狸眼扫过底下围观的众人，心里的窘迫丝毫没减，这么多人盯着，她是真没勇气跳下去，尤其石嬷嬷是知道自己能变身的。
石嬷嬷一看似乎明白了几分，郡主难不成知道不好意思了？
她当即转头对围着的宫人们沉声道。
“你们都先退下吧，远远候着就行，我和郡主单独说说话。”
宫人们不敢违逆，慢慢往后退了出去。
见众人都退远了，桑九这才松了口气。
她在墙头上调整了下姿势，看准石嬷嬷伸出的双臂，纵身一跃跳了下去。
这具红狐身子被养得壮实，毛茸茸的一团带着分量，虽围墙不算高，可砸下来的力道也够石嬷嬷受的。
她踉跄着往后退了一步，才稳稳接住桑九，手臂被震得微微发麻。
低头见红狐蜷在怀里，毛发光滑依旧，没有受伤，石嬷嬷这才彻底松了口气。
她高高举起手，本想教训一下，可对上狐狸眼里水汪汪的无辜模样，那点火气瞬间就散了。
手掌落下时，只轻轻拍在了桑九毛茸茸的屁股上，力道轻得像挠痒。
“您啊，真是越来越不省心了！”
石嬷嬷又抬手点了点它的小脑袋，语气宠溺。
“下次可不能再这么调皮乱跑了，还爬那么高的墙头，摔着了可怎么好？”
石嬷嬷抱着桑九，一边往住处走，一边絮絮叨叨叮嘱。
“以后可不能再往人多的地方跑了，万一被哪个冒失鬼惊着，或是摔着了，嬷嬷可怎么办……”
等走到岔路口，见站在那里的钱嬷嬷。
石嬷嬷脸上的柔色瞬间褪去，神色变得严肃起来，脚步也停住了。
“钱嬷嬷，方才发生什么事了？”
石嬷嬷刚才过来时，见绣房的人一个个神情紧张，她心里清楚，郡主向来喜欢来花园玩，今天能跑到绣房附近逗留这么久，定是那边有动静勾住了她。
钱嬷嬷在心里快速权衡了一番，这事儿终究瞒不住，便从怀里掏出那方并蒂莲荷包，递向石嬷嬷，同时将绣房里婆子在兰心和云娘住处搜出这荷包，牵扯出私留郡主衣料的事，一五一十地禀告。
后面的话还没说几句，就被石嬷嬷冷声打断。
她的目光落在荷包上那刺目的并蒂莲纹样上，眉头紧蹙，连碰都没肯碰，只侧身护了护怀里的桑九。
“住嘴！这种龌龊事也配在郡主跟前说？别污了郡主的耳朵。”
说完，她在钱嬷嬷耳边悄悄交代了几句，才抱着桑九离开。
桑九窝在她怀里，毛茸茸的耳朵紧紧贴着她的衣襟，将石嬷嬷的话听得一清二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