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闸落下后,营地彻底安静。
陈默没回屋,站在窗边看了会儿。教室门缝里透出的光没了,但风里还能听见纸页翻动的声音。他知道那群孩子没走,还在抄武者诫。
他转身走向宿舍区,脚步很轻。
第二天清晨,天刚亮,村东头的训练场已经有人影。
不是陈默组织的,是他没参与的晨练。
盲童坐在石台上,骨笛含在嘴里。他耳朵动了动,轻轻吹响一个音。
六名进阶学员立刻站到指定位置,面向东方。他们身后,三十六个少年排成三列,动作整齐地摆出起手式。
骨笛再响,节奏缓而稳。
所有人同时抬手,像被同一根线牵着。呼吸声同步起伏,连脚下的土都在微微震。
这是昨天夜里“共打一鼓”的延伸——不是靠喊口令,而是靠听节拍,靠彼此之间的感应。
陈默站在祠堂屋檐下,没靠近。
他看见石生从旁边走过,手里拿着记录板。他看了看队伍,没说话,只在本子上记了一笔,然后转身去了南边的导灵沟。
训练持续了一个时辰。
结束时,没人乱动。等盲童放下骨笛,所有人缓缓收势,静立三息,才散开。
有个小姑娘走到水缸边喝水,手有点抖。旁边男孩递上毛巾:“你刚才差半拍,我接了一下,没事。”
“我知道。”她擦了擦脸,“下次我会跟上。”
两人笑着跑开了。
陈默摸了摸腰间的空袋。那里原本装着定位符,现在交给了石生。
他没再看数据,也没问进度。
信任比数据重要。
上午,村东溪流传来消息:昨夜暴雨冲垮了导灵沟的一段渠壁,真气流转出现断层。
石生接到报告,直接召集实战预备组八人集合。
他站在沟边,指着裂口:“两人去上游查地脉偏移,四人布加固阵,两人配合药师姐姐调真气稳土。”
没人问“要不要请示陈默”。
命令下达,立刻执行。
勘察的两人趴在地上,手掌贴着泥土感受震动。他们发现地脉有轻微偏移,立刻用玉简标记坐标。
布阵的四人取出机关桩,按三角结构打入地面。每根桩亮起蓝光,连成一片防护网。
药师带着两个学员站在裂缝边缘,双手结印,释放温和的疗愈真气渗入土层。泥土开始缓慢蠕动,像有了生命一样重新连接。
过程中,一名学员真气输出不稳,阵眼处的光网闪了一下。
旁边的同伴立刻补位,接续真气输入。光网恢复稳定,裂缝继续闭合。
整个过程用了不到两刻钟。
村民围在远处看着,有人小声说:“这些孩子,比大人都靠谱。”
中午,阿宝拎着营养餐包过来发饭。
他看了一眼修复好的沟渠,笑着说:“这可比我烤红薯还讲究火候!”
大家都笑了。
那个补位的学员低头吃饭,脸有点红。
下午,村口传来急呼。
一位老农误入北坡旧日禁地,吸入残余浊气昏倒在地。家人抬着他往医点跑,路上遇到三名基础班学员。
三人立刻停下,一人指挥疏散人群,两人搭起临时防护圈,用《基础导引十二课》里的“清络吐纳法”为老人导气。
他们动作熟练,节奏稳定。一人捏住老人手腕测脉,另一人用真气轻扫其经络,找出堵塞点。
第三人在旁低声提醒:“慢一点,别冲太猛。”
五分钟后,老人咳出一口黑气,呼吸平稳下来。
年轻药师赶到时,救治已接近尾声。
她检查完情况,点头说:“处理得当,没留后遗症。”
阿宝这时候也来了,蹲下来看了看老人的脸色,又看看三个学员:“哟,现在轮到你们救人了?”
“我们学的就是这个。”其中一个女孩说,“老师教过,力量是用来守人的。”
阿宝咧嘴一笑:“行啊,以后我不用天天送饭了,改送锦旗吧。”
晚上,训练场灯火通明。
陈默依旧没进教室,站在屋檐下远望。
里面传来讲课声。
是今天被录取的六个新教官之一,在讲站桩心得。
“站桩不是站着不动。”少年站在前面,声音有点紧,“是你和地在说话。你听不到它,它就不理你。”
下面有人点头。
“我第一天练,总想着快点出效果。”他笑了笑,“结果腿抖得像筛子。后来才知道,稳了才能快。”
陈默听着,没动。
他看见石生坐在角落记录,盲童靠在他肩上打盹,手里还攥着骨笛。
年轻药师在帮一个学员揉肩膀,轻声说:“明天少练一刻,别硬撑。”
外面,几个村民提着灯笼路过。
一位老太太拉着孙女的手,指了指训练场:“以后你也去报名。那些孩子,能护咱们。”
孙女用力点头:“我要当教官!”
陈默终于笑了。
不是那种应付场面的笑,是心里松下来的笑。
他转身离开祠堂,沿着竹林小径往山坡走。
风吹过林子,沙沙作响。
身后,训练场的灯还亮着。
第二天一早,石生带着八人小队出发去南沼试点。
他们背着资料包,腰挂玉简,胸前别着武道学院徽章。
陈默站在村口,没说话。
石生走到他面前:“我们走了。”
“嗯。”
“您不去送?”
“你们能走多远,我说了不算。”陈默看着他,“我说了算的,是你们敢不敢自己走。”
石生笑了:“那我们就走了。”
队伍出发时,村里的孩子追出来挥手。
有个小男孩大声喊:“回来教我们!”
走在最后的学员回头喊:“一定!”
他们穿过田埂,身影渐渐变小。
陈默站在原地,直到看不见人。
他摸了摸右眼下的泪痣。
阳光照下来,暖的。
中午,阿宝在食堂门口贴了张告示。
上面写着:“即日起,基础班开放旁听申请。每天限二十人,先到先得。自带板凳,不准插队。”
下面画了个烤红薯,写着:“听完课送一口,甜的。”
下午,三个村子派人来接洽。
他们想建自己的武道学堂,请学院派讲师过去指导。
盲童被请去帮忙调音律节拍器,他坐在新做的铜铃架前,一根根试音。
年轻药师在整理教材副本,把《基础导引十二课》复印成册。
石生不在,他的记录本放在桌上,写满训练数据和评语。
陈默走进来,翻了一页。
全是学员的名字、表现、建议。
没有一个人被落下。
他合上本子,放回原处。
傍晚,他再次站在训练场外。
今天的训练由新教官带队。
动作标准,节奏统一。有人失误,立刻有人补上。
他看了一会儿,转身走向竹林。
风吹起他的衣角。
他走得很慢。
身后传来孩子的声音。
“老师!”
他停下。
一个小姑娘跑过来,手里拿着一朵野花:“我们今天学会了第三节律,您要看看吗?”
陈默接过花,点点头:“好。”
“您不进去看?”
“我看过了。”他说,“现在是你们的场子。”
他把花别在她衣服上,拍了拍她的肩。
小姑娘笑着跑回去。
陈默继续往前走。
竹林深处,一条小路通向后山。
他走得不急。
天边夕阳正落。
训练场的鼓声又一次响起。
整整齐齐的一声。
他没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