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碗底的震动还在指尖残留,陈默没动,只把碗轻轻放回桌面。四声急促敲击像钉子一样扎进记忆——那是末世幸存者用命换来的求救信号,现在不该出现,也不会是巧合。
他低头看手,掌心汗湿未干,混着黑液在粗瓷碗沿留下一圈污痕。体内药力仍在冲刷经脉,骨头像是被重新锻打,一抽一抽地胀痛。右眼下的泪痣发烫,像有根细线从皮下往脑子里钻。
不能久留。
他起身时动作放得很慢,肩膀微塌,装出一副被排毒折磨得虚弱的样子。眼角余光扫过集市四周,了望塔上那道神识已经消失,但危险感没散。
东侧布棚那边安静,堆着破鼓和旧戏服,适合藏人也适合埋伏。他朝那个方向走,脚步虚浮,像随时会倒。
刚走到茶摊边缘,一道影子斜插进来,挡在面前。
来人穿着洗得发白的青色劲装,腰间佩剑未出鞘,剑穗垂着一枚小巧铜铃,风吹过才响一下。他年纪不大,约莫二十,脸上带着懒洋洋的笑,可站姿稳得像钉在地上。
“你这排毒方式不行。”他说,“汗都黑成酱了,再不导引,明天走路都费劲。”
陈默抬眼:“你是谁?”
“慕容枫。”青年耸肩,“路过看见个倒霉蛋快把自己毒死,顺嘴提醒一句。”
陈默没接话。他在等对方下一步动作。重生以来,他不敢信任何人,尤其是主动搭话的。
慕容枫也不恼,从怀里摸出个小纸包,递过来:“薄荷冰心散,敷手腕内侧,能压躁热。算我请客,就当交个朋友。”
陈默盯着那纸包看了两秒,伸手接过。指尖触到药粉时,泪痣突然跳了一下。
他不动声色撕开一角,闻了闻。清凉中带点苦味,确实是清火解毒的方子。
“谢谢。”他把药粉抹在腕穴上,凉意立刻渗进皮肤,“你也练《锻骨诀》?”
“练过。”慕容枫靠上旁边兵器摊的柱子,“三年前卡在第三阶,差点废掉一条腿。后来改修轻功,反倒通了。”
“所以你觉得锻骨不是正路?”
“我说不准。”慕容枫摇头,“但我知道,很多人死磕力气,结果筋断骨裂。你刚才那句‘一步错,十年空’,听着挺熟。”
陈默一顿:“我瞎说的。”
“瞎说得还挺准。”慕容枫笑出声,“你知道为什么夜行高手踩瓦不惊猫鼠?不是轻,是节奏对。屋檐滴水几息一滴,你就得踩在间隙里。差半拍,整条街都醒。”
陈默看着他:“你也懂这个?”
“不懂。”慕容枫摊手,“但我跑镖时试过。半夜翻墙,只要步频合雨声,狗都不叫。”
两人沉默一瞬。
陈默忽然问:“散修难吗?”
“难。”慕容枫收起笑,“没人教高阶心法,买不起丹药,连进秘境都要被宗门堵门。我们这些无门无派的,活下来的,哪个不是靠捡残篇、赌运气?”
“那你为什么不加入宗门?”
“自由。”慕容枫指自己脑袋,“我想练什么就练什么,不想跪谁就不用跪。虽然穷点,脏点,但至少晚上睡觉不怕背后来刀。”
陈默点头。
他知道这种人。末世里,真正活到最后的,往往不是那些天赋异禀的天才,而是像慕容枫这样,野草一样活着的散修。
“我觉得炼体不是拼谁力气大。”陈默开口,“是找节奏。天地有呼吸,人体也有。锻骨就像调琴弦,太紧崩,太松哑。得一点点试,找到那个共振点。”
慕容枫挑眉:“你这说法……邪门。”
“可有用。”陈默补充,“比如你现在站着,重心偏左三寸,是因为右脚踝受过伤。你调整过步伐频率,让落地时间避开痛感节点。这就是节奏。”
慕容枫眼神变了。
他直起身子,盯着陈默:“你观察挺细啊。”
“猜的。”陈默低头整理袖口,“你走路时左肩比右肩低两分,说明习惯用右侧发力。但你佩剑在左,出招该用左手才对。除非……伤在右脚。”
慕容枫笑了:“行,你赢了。我去年被毒蛇咬过脚踝,到现在阴雨天还疼。”
“那你可以试试在雨天练步法。”陈默说,“让疼痛变成节拍器。每次痛一下,就当一次踏步信号。习惯了,反而能借它提速。”
慕容枫愣住,随即拍腿:“我去!这思路清奇!”
他凑近一步:“你真是外门学徒?不是哪个老怪物转世投胎?”
“要真是老怪物,还会在这喝一文钱的大麦茶?”陈默反问。
“也是。”慕容枫环顾四周,“不过你这体质,吃的是残品洗髓丹吧?十二两那种?”
陈默不答。
“别紧张。”慕容枫摆手,“我闻出来的。那丹杂质重,排毒猛,一般人扛不住。你能坐这儿说话,底子不错。”
“你还懂丹药?”
“不懂。”慕容枫笑,“但我偷看过药尘子炼丹。那老头疯起来拿自己试药,我蹲房梁上记了一堆笔记。”
陈默忍不住笑:“你这散修,活得真刺激。”
“不刺激怎么活?”慕容枫耸肩,“我们不像你们宗门弟子,有资源有师父。我们只能自己挖、自己偷、自己拼。”
两人说着,慢慢往布棚走去。避开人流,找个角落坐下。
陈默感觉体内药力逐渐平稳,汗水不再发黑,体温恢复正常。他活动了下手腕,力量回来了。
“你以后打算怎么走?”慕容枫问。
“先稳住锻骨期。”陈默说,“然后找机会进秘境。听说城西废墟下周要开一处古地,可能有武经。”
“我也想去。”慕容枫点头,“但那种地方,向来是宗门优先。我们散修,连报名资格都没有。”
“不一定。”陈默说,“有时候规则是人定的。只要能证明实力,总有缝隙可钻。”
“比如?”
“比如挑战赛。”陈默看向集市中央擂台,“赢一场,就能拿到入场凭证。虽然风险大,但最快。”
慕容枫眯眼:“你打算上台?”
“看情况。”陈默没多说。
他知道三个月后末世降临,每一关卡都得抢时间。但现在暴露太多,只会引来麻烦。
“行。”慕容枫站起身,“你要是真上台,我帮你盯着场下那些阴招。散修消息灵,谁买了暗器,谁找了外援,我都能打听出来。”
“交换条件?”
“下次见面,请我喝碗贵点的茶。”慕容枫咧嘴,“别再是一文钱的大麦。”
陈默笑了:“成交。”
他跟着站起来,体内最后一丝药劲化开,灵力流转顺畅。锻骨第一阶,成了。
“对了。”慕容枫临走前回头,“刚才……地底那四声敲击,你感觉到了?”
陈默点头。
“我也感觉到了。”慕容枫声音低下来,“不是现在的暗号。像是……更老的东西。你不该懂,我也不该懂。”
两人对视。
没有多言。
有些事,点到为止。
慕容枫转身走了,背影很快混入人群。他腰间铜铃随步伐轻响,三长一短,像是某种回应。
陈默站在原地,右手按在右眼下。
泪痣还在发热。
他闭眼,深呼吸。
药效已稳,身体状态达到重生以来最佳。远处集市喧嚣如潮,有人吆喝兵器价,有人比划拳脚,还有孩童追打嬉闹。
一切看似太平。
他睁开眼。
目光落在茶碗底。
刚才那碗大麦茶喝完后,碗底残留的水渍,正缓缓聚成四个小点。
排列方式,和地底传来的敲击节奏一致。
咚、咚、咚、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