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烬靠在椅背上，双眼闭着。
他在脑中一遍又一遍地复盘。
鬼手张，解法，贡品，内库，二皇子。
每一个环节都扣得天衣无缝。这是一张专门为他们编织的网，每一个节点都经过了精密的计算。敌人算准了他们会去查，算准了他们会找到解法，更算准了他司马烬，绝不会放弃苏青檀。
硬闯内库？
司马烬的脑海中浮现出皇宫的地图。内库位于宫城深处，由禁军三大营中最精锐的“虎贲营”常年驻守，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墙体由巨石砌成，内嵌精钢，别说是人，就算是一只苍蝇飞进去，也会被立刻发现。
对方的目的很明确，就是要逼他们去闯，逼他们去送死。一旦他们潜入内库，无论成败，都将坐实“刺客”、“逆贼”的罪名。到时候，二皇子甚至都不需要亲自动手，皇帝的怒火，就能将他们和他们背后的一切势力，焚烧得干干净净。
“司马烬。”苏青檀终于开口了。
“放弃吧。这是个死局，不值得把你也搭进来。”她看着司马烬，“闻风阁还有很多事要处理，我不能死得这么不明不白。我会用剩下的六天时间，把我手上所有的线索都整理好，交给你。你……”
“不。”
司马烬睁开了眼睛，打断了她的话。
“还不是死局。”
苏青檀看着他，不明白他这句话的底气从何而来。
司马烬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他没有看苏青檀，而是走到书桌前，铺开了一张新的宣纸，拿起笔，蘸满了墨。
“他们想让我们当贼。”司马烬一边研墨，一边说道，“因为只有贼，才会偷偷摸摸地去闯内库。只有贼，才会落入他们的圈套。”
苏青檀的眼睛慢慢亮了起来。她好像抓住了什么。
“所以……”她试探着开口。
“所以，我们偏不当贼。”司马烬抬起头，看着她说道，“我们当官，当查案的官，光明正大地走进内库。”
光明正大地走进内库？
这句话，让苏青檀的心猛地一跳。这想法太大胆了，大胆到近乎疯狂。皇家内库是何等重地，岂是说进就能进的？
司马烬没有再解释，他深吸一口气，提笔在宣纸上写下了几个大字。
《皇家内库安防疏漏刍议》。
他下笔极快，一个个字迹从笔尖流出。
他的脑海中，阎罗天-子殿内那些被审判过的，与皇宫禁军相关的罪囚记忆，正在飞速地翻滚、组合。
“其一，内库守卫，虽为虎贲营，但其轮换之法，十年未变。每日辰时、午时、酉时三刻交接，交接之时，南侧角楼与西侧甬道之间，有半柱香的巡逻空当，可供高手潜入。”
“其二，掌库太监刘成，其外甥刘三，嗜赌成性，欠下京城‘长乐坊’赌债三千两。长乐坊背后，与二皇子门下产业，关联甚深。若以此为胁，刘成必为其所用。”
“其三，内库贡品入库，只录其名，不验其物。西域月氏国所献贡品，经礼部转手，再入内库。此流程之中，有两次可供人调换或下毒之机。若礼部之人与内库之人串通……”
他一条条地写下去，每一条都精准地指出了一个看似微不足道，却可能导致致命后果的漏洞。这些漏洞，有些是他通过审判记忆得知的真实情况，有些则是他基于对人性和官场规则的洞察，进行的合理推演。
他没有提“幽昙婆罗花”，没有提任何与咒印有关的事情。他只是站在一个神捕司副指挥使，一个为君分忧的臣子的角度，去分析寿宴之前，整个京城安防体系中，最重要也最脆弱的一环，皇家内库的安全问题。
苏青檀站在一旁，看着他笔下的文字，从最初的震惊，到最后，她的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
她明白了。
既然二皇子用皇家内库做陷阱，那司马烬就要把这座陷阱，变成攻击二皇子的矛头。
一个时辰后，司马烬放下了笔。
一篇长达三千言的奏疏，墨迹未干。
“备车。”他对苏青檀说，“我要立刻去见三皇子。”
夜色已深，三皇子府邸的书房，依旧灯火通明。
三皇子赵王，正听着幕僚汇报着近期的政务，脸上带着一丝不耐。户部侍郎倒台后，父皇虽然敲打了二哥，却没有进一步的动作，让他心中颇为烦闷。
就在这时，管家匆匆进来通报。
“殿下，神捕司副指挥使，司马烬大人，深夜求见。他说有十万火急之事，必须面呈殿下。”
司马烬？
三皇子愣了一下。他当然记得这个心思缜密、手段狠辣的年轻人。只是，这么晚了，他来做什么？
“让他进来。”
片刻之后，司马烬走进了书房。
“臣司马烬，参见殿下。”他行礼，神色凝重，“臣深夜叨扰，实乃事关重大，关乎陛下寿宴安危，关乎皇家颜面，不敢有片刻耽搁。”
三皇子挥手让幕僚和下人退下，书房里只剩下他们两人。
“司马大人，不必多礼。是何事如此紧急？”
司马烬没有多说废话，直接将那份还带着墨香的奏疏，双手呈上。
“请殿下御览。”
三皇子疑惑地接过，当他看到标题《皇家内库安防疏漏刍议》时，眉头微微一挑。
他往下看去。
越看，他的脸色就越是严肃。
当他看到那些关于守卫轮换漏洞、掌库太监家属的把柄、贡品交接流程的风险分析时，他脸上的严肃，已经变成了震惊。
他不是蠢人，他瞬间就明白了这份奏疏里蕴含的巨大能量。
“司马烬，这些……你是如何得知的？”三皇子放下奏疏，目光灼灼地盯着他。
“臣身为神捕司副指挥使，执掌刑侦缉查，日夜所思，皆为京城安防。近来臣梳理卷宗，排查隐患，发现内库安防，看似固若金汤，实则千疮百孔。若被宵小之辈利用，后果不堪设想。”司马烬躬身回答，语气里充满了“忧国忧民”的恳切。
“好！好一个千疮百孔！”三皇子猛地一拍桌子，但他脸上不是愤怒，而是兴奋。
他站起来，在书房里来回踱步。
“内库安防，向来由二哥的人马负责。如今被你挑出这么多不是，若是在父皇面前呈上去，二哥他难辞其咎！”
司马烬静静地站着，等他说完。
“殿下，弹劾二皇子，并非臣之本意。”司马烬“惶恐”地说道，“臣只是担忧，寿宴在即，万国来朝，若存放贡品的内库出了差池，哪怕只是丢失一件小小的贡品，丢的也是我大钰王朝的脸面，是陛下您的脸面。到时候，追究谁的责任事小，动摇国本，才是大事。”
这番话，说得三皇子心里极为熨帖。
他重新坐下，看着司马烬，眼神里满是赞赏。
“你说得对。那依你之见，该当如何？”
司马烬等的就是这句话。
“殿下，臣以为，此事不宜大张旗鼓。当务之急，是立刻弥补这些漏洞。臣有一计，殿下或可一试。”
“说！”
“臣提议，由神捕司牵头，联合内库守卫的虎贲营，进行一次‘安防演练’。”司马烬的声音沉稳而有力，“对外，宣称是为了加强寿宴安防，排查隐患。对内，则由臣亲自带队，依据奏疏中所列的风险点，逐一进行核查、布防，确保万无一失。”
“如此一来，我们既能以最快的速度，光明正大地进入内库，摸清其内部的真实情况，又能将安防的主导权，从二皇子手中，悄无声息地夺过来一部分。”
“最重要的是，”司马烬加重了语气，“此举彰显了殿下您对陛下寿宴的重视，对社稷安危的担当。这份功劳，是实实在在的。与弹劾二皇子相比，高下立判。”
三皇子听完，整个人都怔住了。
他看着司马烬，仿佛在看一个怪物。
敲打政敌，拿捏把柄，加固安防，表功父皇。
一石四鸟。
“好！”三皇子终于忍不住抚掌大笑，“妙！实在是妙！”
他走到司马烬身边，亲手将他扶起。
“这个法子，不仅能让本王在父皇面前挣足了脸面，还能结结实实地给老二一个耳光！让他知道，他的人，都是一群废物！”
“事不宜迟，”三皇子当机立断，“本王现在就进宫，面见父皇！以‘联合演练，确保寿礼万全’为名，请一道圣旨下来！”
看着三皇子兴奋地离去的背影，司马烬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硬生生地撕开了一道口子。
这只是第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