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悉在给她掐人中的间隙,重新把刚才摘下的眼镜戴好,转头看向霍悕卓、霍尘姑侄俩,想找她们的牛羊。她俩没养牛。羊,倒有几只,只是空间太大找不到。此刻外面阳光明媚,虽然已经下午六点了,门外依旧亮堂。青黛色的远山一直延伸到天边,远处高耸的雪峰垂直而下,青山巍峨、岭峻峰险,云朵铺满天际,阳光洒在云层之上,把天空染得通红。峻峭的群山中,朵朵白云铺满天际,只在云隙间向大地垂下几丝细细的光线。云儿飘走后,天地间的景象如同画卷般展开,“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歌声中,我们看到大地在左下方的云层下露出轮廓,一片迷茫。
而云层下的这片区域,正显露出这一带高岭的容貌。
它占据了西天很大一片面积。
从岭前向东延伸出一条宽三里、长十里的山岗,岗上稀稀疏疏地住着几户人家。
岭外的高峰上,陡峭的山岩间有一些石头屋,那是牧羊人盖的,有的常年居住,大多是春季转场时的临时居所。到了秋天,牧民们会赶着牛羊到山岭的山角下放牧。
山角下有一片湖泊,冷杉的身影倒映在湛蓝色的湖面上。这是今年第一场暴风雪过后的宁静,万物俱静,只有风声在耳边呼啸。
狂风呼啸而来,吹得羊群东倒西歪,小羊紧紧依偎在妈妈身边。母羊为了保护幼崽,挡在暴风雪中,这草原上温情的一幕里,母羊始终一动不动,坚守着对小羊的庇护。
昨天的大雪早就停了,今早的回头雪在下午四时也渐渐停歇。羊儿们等最后一点残雪消融,便又开始吃草,它们慢慢挪动脚步,哪里有草就往哪里去。小羊始终听话地跟在妈妈身后,偶尔凑上去吃几口母乳,母羊发出“吽吽”的声音,那是给小羊的安全信号。得到信号后,小羊便跑开,四处寻觅青草,边走边啃几口,晃了晃小脑袋,又回到母羊身边,用头顶撞着母羊,母羊也不恼。它不用舌头舔舐新生的小羊羔们,这些小家伙们却依旧活得很快活——尽管农场主不允许羊群在秋末交配,可它们还是顽强地降生了,愉快地成长着。它们的爸爸,那只头羊,头顶着棕毛,威风凛凛地站在不远处看护着羊群,时刻防备着野兽伤害小羊和母羊们。公羊们自发地吃着外围口感较差的牧草,把长势较好的草地留给小羊和母羊。长长的栏杆下,羊群挤在一起,吃完草就卧在地上休息。有公羊们在周围守护,母羊们安心地卧着,小羊们则依偎在妈妈身旁。只有公羊们来回走动,头羊那双铜铃般的眼睛警惕地扫视着四周。
看着这一幕,傅悉观察后感慨地说:“这畜牲倒挺有人性。”
他想到了自己,公羊尚且能尽心尽责地守护山岗上的妻儿,让她们平安周全。
可傅悉的妻子已经不在人世了。
他满心内疚,喃喃地说:“我还不如这只羊呢。”
“哪能这么说。”有人接话,“这头羊膘肥体壮,等春天到了,我先把它卖掉。”
“姑妈!”霍尘急忙开口,觉得姑妈的话实在不妥。
“傅先生,您别往心里去。”霍尘连忙解释,“我姑妈她不是那个意思,她知道您是个好丈夫。而且这只羊,就是边上那只头羊,之前还顶过我老姑呢。”
傅悉闻言,说道:“希望她没受伤,早日康复。”
“她没受伤。”霍尘向傅悉讲述当时的情景,“在山岗上,姑姑力气大,一把抱起羊,抡了个圈扔出去,头羊想阻拦,被她一把挡到了老远的地方呢。”
霍尘刚说完,傅悉便下意识地往后退了退。他长相文弱,和这两位性格凶悍的草原牧女保持着一段距离,刻意离得远远的。
霍悕卓开口道:“天怪冷的,先生,咱们回家吧。”
傅悉摇摇头,回答:“这儿的风景挺好的。”
“让您见笑了,先生是城里人,这些野花野草,俺们乡下人见得多了。”霍悕卓说道。
傅悉没有说话,风扬起他的风衣,衣角轻轻飘扬,随后又缓缓落下,贴回他的身上。风停了,衣服也随之垂落。
霍尘看着他,轻声说:“傅先生,那个驼铃,您可以放下了。”
傅悉低下头,沉默不语。
“都过去了。”女孩轻声说道。
傅悉的眼眶里,泪珠悄然浮现。
雪岭巍峨,胡杨丛生,驼铃的声音消散在风中。雪停了,铃声也随之沉寂。
无人回应这份寂静。
“我走了。”男人开口说道。
女孩低下头,依旧没有说话。
“先生。”霍悕卓开口了,语气平淡,“人这一辈子,总有生死离别、悲欢离合,说到底,还是看我们自己的造化。”
傅悉轻声应道:
“是啊。”
说完,他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