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空雷的打压之下,霍尘团队转眼便没了生气。实验室的灯光似乎都暗了几′分,每个人路过培养箱时脚步都放轻,眉峰上悬着的,全是对未来的惶惑。′
那批绿壳青米被定名“红米”,是老专家秦洪拍的板。作为团队总策划,他总爱在傍晚的休息室里提这事——发现种子的人早没了踪影,听说从没想过要什么功劳。一切的起点,是麦孝孚麦田那片旧土:翻耕时带出来的玻璃管里,藏着早年自杀的俄罗斯女科学家留下的样品。带回实验室做光谱分析那天,老教授在会议桌前敲着桌面:“得有个总负责人,大家才好攥成拳头。”霍尘点了头,连手里刚申请下来的专利,也一并推给了团队。
直到那封印着“青山种业”火漆的传票落在桌上。
纸页上的字像淬了冰:秦洪早年曾与青山都合作,同一组实验数据竟给了两家机构。如今对方不仅索赔,更咬定他们用的稻种样品,本就是青山都的家底。附信里司空雷的字迹分明:“同行一场,何必呢?”
家在北城的秦洪那天把自己关在无菌室,出来时嘴唇上全是燎泡,亮得像涂了层蜡。他说要去静养,却背着包往儿子那跑——他儿子是年轻事务官,见了霍尘团队的人,眼睛瞪得像铜铃:“我爸这叫偷鸡不成蚀把米!你们要是早点拿出成果,能有这事?”他从不说父亲有错,只骂团队“创业心不足”,又叹着气摆手:“跟司空雷斗?斗不过的。太空水稻别搞了,割块地赔罪,让他消气就完。”有人追问“那以后呢”,他往椅背上一靠:“我哪管得着。”
两天前,霍尘在秦洪的花园里撞见了他。
老人蹲在一尺见方的花圃前,指尖捏着凤仙花的枯瓣。“太空花卉金贵,”他抬头笑,眼角的皱纹里还沾着土,“偷摸从实验室拿点样品种,倒也活了。”蜂巢住宅比北城的老房子逼仄多了,墙皮上还留着仪器磕出的印子,可这方寸之地,挤着的全是熬夜看培养皿的科学家。
“当初不让叫黑米、蓝米,偏要叫红米,”秦洪忽然说,手指戳了戳绿壳青米的样品袋,“你看这米粒心子,透着点红。”
他顿了顿,声音沉下来:“当年那俄罗斯姑娘,为了破垄断,敢拿苦瓜改水稻。原想借苦瓜的劲儿防虫,没承想把苦味也锁进了稻种里。她总说,等谷子熟了,会像甜苦瓜那样变甜的——结果呢?发苦的竟是没熟的谷粒。实验败了,人就没了。”
霍尘捏着样品袋的手紧了紧:“这么一来,谁还敢碰这些禁区?失败一次就一条命,咱们科学家的名额,早就不够填这些坑了。”
秦洪却捻着凤仙花瓣,语气硬得像块冰:“本该如此。”
苦瓜少虫害,先驱的胆子是真大。可谁也没料到,那场失败的实验竟在太空环境里“活”了过来。团队原想顺着这路子,改出绿壳青头的新稻种,没承想市面上先冒出了更苦的品种——青山都推出的“紫罗兰一号”,紫莹莹的米粒,苦得能涩掉舌头。
“这是明抢!”团队里的年轻人拍了桌子。
更绝的是两天后,实验用的试剂断了供。合作的生物公司发来电邮,说要中止农业生物技术开发合作,末尾附了句:“老板刚陪司空雷先生喝了茶。”
这些事,都是秦洪坐在花圃边说的。
他还说,司空雷提了个“赌约”:“把选择权交给上帝。”——两边各蒸一锅米饭,比适口度。
霍尘团队蒸出的红米,颗粒长挑,互不粘连,入口虽有些糙,回甘却浓得很。可秦洪望着蒸锅叹:“比不过的。司空雷的团队,光品控员就比咱们全组人多。”他顿了顿,声音低得像怕被风听见,“输了才好。输了,青山都或许能赏点新种子给太空实验室。”
这地方早被青山都攥成了铁桶。种业、实验田、种植技术,连哪片花瓣该落,都得听他们的。全球冰层里的种子库,被他们翻了个底朝天,谁也说不清仓库里囤了多少家底。太空实验每年烧着天价培育种子,每粒能破土的苗,都得熬过排异选育的鬼门关,成本高到能压垮半座城,如今却只能捡些低劣种子糊弄事。
霍尘瞥见窗台上的水仙,枯得像团乱麻。“本就不喜欢这花,”秦洪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闲得慌,才种的。”
更荒唐的是司空雷的新计划——在太空建草场,养群牛马。“主意倒新鲜。”霍尘随口接了句。
秦洪却笑了,笑得脸像被风吹皱的池水:“成不了的。”
后来,秦洪去找了他那当政务官的儿子,把专利和团队负责人的名头全推了。司空雷的威慑像块巨石,把他彻底砸退了。他去月球舱做泡疗,说是治失眠,可团队的红米,再也没人问津了。
再后来,司空雷把整个团队拆了,揉进自己的体系里,连那些专利都懒得要。组员们各找活计,有人去守培养箱,有人去翻旧数据,都低着头,像怕踩碎地上的影子。麦考孚的麦田改种了稻谷,风一吹,绿浪翻滚,可谁也说不清,那稻种最初是从哪来的。或许这样的事,从来就不是头一遭,也不会是最后一回。
秦洪曾是北城种水稻的第一人。可司空雷早放了话:太空七十七城离了青山都,所有农作物研究,都得打三折。没场地,没技术,连花名册上的人名,都淡得快看不清了。
司空雷还在念叨他的“伟业”时,麦考孚忍不住问:“养那么多马,做什么?”
“当坐骑啊。”司空雷说得理所当然。
“伙计,”麦考孚转身就走,声音飘在风里,“别忘了,这是太空。”
他回了自己的麦田。田里几株野草歪歪扭扭地立着,风一吹就晃,像极了他这些年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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