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湖赶到霍尘住处时,语气里带着急:“先生情况不太好。”
霍尘听他说得耸人听闻,心里咯噔一下,还以为方鹏快不行了,脸煞白,差点瘫坐在地上。“他……他怎么了?”她声音发颤——这位可是她的衣食父母,真要是出了事,她的工资、项目经费,怕是都没了着落。
“先生得了癔症,犯了癫痫,暂时没事。”方湖的语气平稳下来,“压力太大,虽然在休息,但我觉得得请您去一趟。”他顿了顿,“您跟先生解释解释,这世界是真实的。”
霍尘这才松了口气,赶紧跟着方湖往医院赶。
病房里光线很暗,方鹏还没换病号服,正用手掌揉着太阳穴,自语:“该死,这头疼病早不犯晚不犯。”
霍尘拽过一把椅子坐下,尽量让语气柔和:“方先生,先放松。医生说您的头疼可能和工作有关,咱们转移下注意力?”她知道这未必是主因,却只能先从这里切入。
方鹏没理她。
霍尘没罢休,自顾自打开了话匣子:“您一定思念着谁吧?原生家庭对人的影响很大,父母品性好,子女往往也差不了……”她这股子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劲儿,搁谁都得烦。
果然,方鹏皱起眉:“我的婚姻状况,与你无关。”
“可传您要和妻子协商离婚……”霍尘还在说,完全没注意到方鹏眼里的不耐烦。
“霍小姐。”方湖赶紧打断她,朝她使眼色——先生喜欢待在黑暗里,强光会让他不适,现在又被追问家事,本就烦乱,这不是火上浇油吗?“先生在休息,您别绕远了,就说当下的事。”
霍尘瞅了方湖一眼,心里嘀咕:你才爱唠叨,我这是专业咨询。但她还是识趣地换了话题,拿起手边一本财经杂志翻着——心理咨询按小时收费,得凑够时间。
方鹏沉默着,侧脸在昏暗中显得有些疲惫。他想起小时候,天边总飘来一段模糊的音乐,“小桐~小桐~”,那是父亲去打仗前常哼的调子,后来父亲再也没回来。那段特殊岁月里离开的人,像刻在他记忆里的疤,总在不经意间隐隐作痛。
“您最近烦心事很多?”霍尘放下杂志,试图重新切入,“得了解情况,才能对症下药。”
方鹏忽然怪笑一声:“你帮得了我?”
那笑声听得霍尘一怔,说不清是嘲讽还是无奈。她想起养心斋的二位老人,想起方侑经手的那些繁杂事务,忽然有点同情他——高处不胜寒,他心里怕是藏了不少难言之隐。可方鹏明显不想说,她也不好再追问,只能作罢。反正她是来做咨询的,他出人,她收钱,其他的,懒得多管。
“方先生信神仙吗?”霍尘换了个轻松点的话题。她延毕那几年,天上的神仙几乎成了唯一的精神寄托,虽然从没显过灵。
“中华大地不养闲神。”方鹏的声音很轻,“哪个神能在我彷徨无助时显灵,我就信谁。”
“那这神怕是得先求他自己的神。”方湖在一旁插了句嘴。
方鹏被逗得反笑起来,病房里的气氛总算松快了些。方湖和霍尘对视一眼,都悄悄松了口气。
两人出去后,方鹏自己起身走到窗前。窗外的灯一盏盏亮起来,很快,整个城市被灯火铺满,连天空都映得发亮。他捂住眼睛——太多光了,晃得他不适。
这时,病房门被推开,孔莲西走了进来。他比上次见面胖了不少,脸上泛着油光,像蒙了层米粉脆皮,一看就知道在乡下过得“滋润”。
“小舅子,我来看你了。”孔莲西搓着手,语气热络,“那杀千刀的君子兰,我早摔了,省得你姐天天对着它生气。”
方鹏瞥了他一眼,没说话。他向来不喜欢这位姐夫,觉得他满身市侩气,此刻见他这副模样,更是懒得应酬,转过身朝内卧躺了下去。
孔莲西讨了个没趣,却不恼,自顾自说起来:“卓园的狗吃得都比乡下好,亲戚们把我养肥了……”他絮絮叨叨地数落着乡下的不是,又拐弯抹角地想回卓园。
方鹏闭着眼,冷不丁开口:“人家拿你当人,你偏选当狗,怪谁?”
孔莲西哑然,脸上的油光都淡了些。
正尴尬着,仆人进来通报:“张姨送饭来了。”
孔莲西眼睛一亮,赶紧迎上去:“张姨!我来帮你拿,等小鹏吃完,我送你回卓园。”
张姨是卓园的老保姆,手里端着食盒,睨了他一眼:“姑爷,您甭打主意。小姐气没消,没人敢带你回去。”她把食盒往桌上一放,“我给少爷送藕泥糕来了,他该饿了。”
孔莲西还想说什么,方离恰好走了进来。她下午听说园里要做藕泥,特意让张姨多做了些送来。“你怎么在这?”她皱着眉问孔莲西。
“我……我来看看小舅子。”孔莲西的声音弱了下去。
方离没理他,拿起勺子舀了口藕泥糕,细细品味着。刚咽下去,胃里忽然一阵翻江倒海。“老孔,”她叫住正要溜的孔莲西,“我是不是食物过敏了?”
“你天天吃这个,要是过敏,早活不成了。”孔莲西嘟囔着,却还是赶紧找了药递过来。
方鹏躺在床上,听着外面的动静,嘴角勾起一抹淡得看不见的笑。这家人的闹剧,倒比霍尘的心理疏导更能让他放松些。他闭上眼,头疼似乎真的轻了点——或许,这世界的真实,就藏在这些鸡零狗碎的烟火气里。
年轻的心理学家还在走廊里等着按小时收费,却不知道,真正治愈人的,从来不是道理,是这些吵吵闹闹的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