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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很大。
大帝酒吧门口的雨下得尤其猖狂,倒让我钻进门时的心情莫名透亮了些。
灰色的狂风无惧高楼呼啸在这座城市里,雨珠像百万棵小钢珠般击打着酒店上方那块挡雨棚。
酒吧里,台上大帝放声歌唱,完全陶醉在无法归类的噪音世界里,我们派过来“实习”的四人乐团已经吓昏在地上,口吐白沫不省人事。
这实在不能完全怪我们战士的承压能力薄弱。此时此刻,这个空间里还能保持清醒并进行自主活动的生物,大抵都是因为某种不可言说的“剧情需要”。
原本盘旋在天花板的苍蝇掉了下来,它已经忘记飞行需要扇动翅膀。
天花板上的壁虎踉跄滚在地上,它不知道该如何黏在墙上。
林雨霞就静静地坐在这一切混乱的边界之外,孤身一人。面前那杯杯口撒着盐粒、嵌着柠檬片的气泡水,几乎没怎么动过。她看上去异常平静,仿佛没什么烦恼。
至少,完全不像一个刚刚经历了丧父之痛,紧接着又被亲哥哥栽赃陷害、全城通缉的二十多岁女人。
我不动声色地走到她身旁的高脚凳坐下,颇为自然地为我们两人各要了一杯烈酒,姿态和所有试图搭讪的醉鬼如出一辙。
礼尚往来。林雨霞也很自然地、彻底地无视了我的存在,眼神未曾有丝毫偏移,和大荧幕里常常编排的、对骚扰置之不理的酒吧单身女郎完全一个套路。
以上种种,若剥离所有背景,完全可以作为一个蹩脚爱情故事的开头。若再极端一点,我们俩或许该在一番充满试探和机锋的对话后达成某种默契,继而默契地扭头钻进酒吧背后那家霓虹灯坏了一半的汽车旅馆,在鼷兽的窥探、劣质香水与廉价烟味混合的空气里,度过一个短暂而虚妄的、相互取暖的夜晚。
当然,我们注定无缘这等俗套剧情。
不能播的我不写。
“你很悠闲。”我说。
没有回答。
林雨霞只是侧过脸,瞥了我一眼。与此同时,她手腕一抖——速度快到我只来得及捕捉到一抹瞬逝的银白冷光!
整个酒吧的喧嚣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骤然掐断!
下一秒,只见台上大帝头顶那顶标志性的礼帽上,正端端正正地插着一柄精致的银叉。叉身没入大半,尾端还在微微颤动。刚才还陶醉不已的大帝,此刻正惊魂未定地贴着墙壁缓缓滑坐下去,彻底失去了一个老牌艺术家该有的风度。
酒吧陷入一种诡异的死寂,只剩下背景音乐徒劳地呜咽。
这时,林雨霞才不紧不慢地从耳朵里取出两团小小的隔音棉。
“大学生?哼,你刚才说什么?”
“没什么,忘了吧。”我感觉额角有细密的冷汗一颗颗渗出来,我听见自己的声音说:“我是来找你商量的。”
“我知道,所以我在这等你。”
话已至此,我想林雨霞的高傲已经尽数体现。我暗忖僵持下去毫无意义,便调整了一下坐姿,尽可能显得自然且礼貌地询问道:“那么,对于接下来的事,你有什么打算?”
“在此之前,我想先问问,如果我说,林舸瑞就是我做掉的,你会怎么样?”
“呵呵,谁说你不爱开玩笑,这一下就把我逗乐了。”我这下也顾不上三七二十一,下意识就把手探进兜帽里抹了把冷汗。
“我确实不爱开玩笑。”林雨霞还是恍若无事,拿起玻璃杯,居然喝了起来。
我若有所思地望着她,没有马上回答。几秒后,我缓缓开口,吐出结论:“与我无关。”
“哦?”
“你知道的,我们整合运动不会走前罗德岛的路线,也走不了。我们现在的目标是救出塔露拉,然后回切尔诺伯格去。林家的话事人是谁——对我们其实不太重要。”
“哦,不太重要。”
她重复了一遍。
“当然——”我话锋一转,稍稍缓和语气,“从个人角度,我心里是期望你能绝地逢生的。并且我不介意在能力范围内搭把手,这样日后我们行事也方便。”
“林海鵺和林雨霞,我无条件站你。”
话说到这个份上,林雨霞愣了一下,随后居然抬眼冲我一笑。
“我很喜欢,”她漫不经心道,用指甲敲了敲玻璃杯璧,发出悦耳的声音:“你的这种行事风格。”
嗯哼,我没接茬。不知怎么的,我觉得她好像并不是真心,也没有注入感情,这种夸奖给人一怪怪的非常不舒服的感觉。
果不其然,她的下一句话便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炸弹。
“以你的表现,我可以放心让你知道塔露拉目前的状况了。”
林雨霞轻飘飘地丢出她不知从何推理而来的结论,如同从高空万米投下一颗蘑菇蛋——
“以我所掌握的情报来看,塔露拉是自愿协助科西切行事的。在我看来,她现在整个人……”
我呼吸一滞。
林雨霞顿了顿,似乎在寻找一个更准确的比喻,最终,那双冷静的眼睛再次对上了我的视线。
“……和罗德岛的那帮人,差别不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