操… 这协议… 条款比他妈鲸落的肠子还绕…
临时居住舱里,光线是那种不伤眼但也绝不让人舒服的冷白色。我靠着墙,屁股底下是硬邦邦的金属摺叠椅,面前墙壁上的显示屏散发着幽幽蓝光,上面密密麻麻、一行行、一页页,滚动着零传输过来的所谓“临时合作协议草案”。字型是标准的通用语,但组合在一起,每个字都认识,连起来读就他妈像在看天书。
不,不是天书,是卖身契。还是他妈的捆绑销售、售後不保、解释权归甲方(葬星号)所有的超级卖身契。
“…乙方(个体G-734)须无条件配合甲方(葬星号)指派的一切合理任务,任务性质包括但不限於:探索、侦察、战斗、後勤支援、资讯收集、实验辅助…” (何理?谁定义合理?刹那说了算?)
“…乙方在任务中获取的一切有形、无形资产(包括但不限於实物、资料、技术、生物样本、资讯许可权等),所有权归甲方所有。乙方可根据贡献度获取相应‘资源点数’作为报酬…” (我他妈拼死找到的东西,转手就成他们的了?点数?能买啥?)
“…甲方有权在必要时对乙方进行包括身体检查、能量监测、神经扫描、记忆读取(需提前告知并经乙方书面同意,紧急情况除外)等在内的各项检测与研究,以评估乙方状态、防控风险、及最佳化合作方案…” (“紧急情况”是个筐,什麽都能往里装。)
“…乙方享有基础生存保障(食物、水、空气、最低限度医疗),有限活动许可权(经批准区域),及根据贡献获得额外资源的权利。乙方须遵守‘葬星号’一切规章制度,服从船长及上级指挥…” (笼子里的鸟也有吃有喝。)
“…本协议有效期至任一方提出终止,或乙方失去合作价值\/构成不可接受威胁为止。协议终止後,甲方有权根据情况对乙方进行‘资讯隔离’及遣离…” (价值没了,或者他们觉得我危险了,就一脚踢开,还不忘洗脑。)
一条条,一款款,像冰冷的锁链,把“合作”两个字捆得结结实实,透着赤裸裸的实用主义和不容置疑的控制慾。权利写得模棱两可,义务列得清清楚楚。风险自己扛,好处他们拿大头。哦,还有“点数”当胡萝卜。
我看着萤幕,胸口发闷,喉咙发乾。不是生气,是… 一种深入骨髓的无力感。我知道刹那会这麽做,但真看到白纸黑字(蓝光字),还是有种被当成货物、标好价码、准备上架的屈辱和冰凉。
不签?外面是茫茫深空,我这状态,出去就是死。签了?等於把自己卖了,生死不由己,还得替人卖命。
手指在冰冷的金属扶手上无意识地敲击着。脑子里乱糟糟的。卡农的资讯碎片在胸口微微发热,观测者锚点死寂。体内那点可怜的力量还在缓慢恢复,像将熄的炭火。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居住舱里只有换气系统轻微的嘶嘶声和我自己的呼吸声。零没有催促,那蓝色的协议文字就静静地显示在萤幕上,像在等待,又像在嘲讽。
24小时… 我他妈连24分钟都不想多待在这份协议前。
但…
我需要治疗,需要稳定体内的力量。我需要资讯,关於虚空之眼,关於观测者,关於我自己的来历。我需要一个暂时安全的落脚点,恢复实力。葬星号能提供这些,虽然代价高昂。
而且… 刹那提到的那个“窃或者废弃实验场”… 我必须去。那里可能有线索,关於“窃火者”,关於“摇篮”,甚至关於“虚空之眼”。这是我自己的目标,和葬星号的任务不谋而合。
合作… 也许不完全是坏事。至少,我能利用他们的资源,达到自己的目的。在保住小命的前提下。
问题是,怎麽在这种极度不对等的“合作”中,为自己争取一点点主动,留下後路?
我盯着协议最後的签署栏,那里有电子签名介面。旁边还有几个附加条款备注,字型小一号,其中一条写着:“乙方可对本协议非核心条款提出一次书面异议,由甲方评估後决定是否采纳。”
一次异议机会。就一次。
我用什麽?要求提高报酬点数?要求限制检测专案?要求… 归还我的个人物品?
不,这些都是细枝末节。我需要一个… 关键的,能稍微扳回一点主动权的东西。
我的目光在协议上梭巡,最後停在关於“任务性质”和“资讯所有权”的条款上。
探索、侦察、战斗… 获取的资讯所有权归甲方…
我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一个大胆的,也许是异想天开的念头。
我抬起手,手指在虚拟键盘上有些颤抖地敲击起来。在“提出异议”的输入框里,写下:
“异议内容:关於任务中获取资讯的处理。建议增加条款:对於任务中由乙方独立发现、并经乙方判定可能与其自身来历、体内异常能量、或特定高优先顺序个人目标(需提前向甲方报备目标关键词,如:‘摇篮’、‘窃火者’、‘观测者’、‘源点’等)直接相关的关键资讯,乙方在完成资讯上报後,拥有优先知情权与有限度的共同研究权。甲方不得在未告知乙方并获得其理解(非同意)的情况下,对此类资讯进行单方面封存、销毁或用作对乙方可能构成直接危害的研究。”
写完,我自己都觉得有点过分。这几乎是在要求“资讯特权”了。但这是我的底线。我不能冒着风险替他们卖命,结果找到关於我自己的关键线索,却被他们藏起来甚至用来对付我。
我犹豫了几秒,还是点了“提交”。
萤幕闪烁了一下,显示“异议已提交,等待评估”。然後,协议文字恢复了平静的滚动。
接下来是漫长的等待。每一分钟都像一个小时。我靠在椅背上,闭上眼,试图调息,却心烦意乱。
大约过了半个标准时。墙壁上的通讯指示灯轻轻闪烁了一下,零那平静的电子音响起:
“个体G-734,关於你提交的协议异议,船长已有回覆。”
我睁开眼,心提了起来。
“经评估,船长部分接受你的异议。修改後条款如下:‘对於任务中获取的可能与乙方提前报备的特定高优先顺序个人目标(需经甲方稽核批准)相关的资讯,甲方承诺在资讯安全许可前提下,向乙方同步基础情报。乙方可在甲方监督下,参与相关资讯的初步分析,但最终处置权与研究主导权归甲方所有。’ 请确认是否接受此修改。”
修改了。削弱了。“优先知情权”变成了“同步基础情报”,“共同研究权”变成了“参与初步分析”,“不得单方面…”变成了“最终处置权归甲方”。但至少,他们承认了这个诉求,给了我一个“知情”和“参与”的可能性,虽然是在他们牢牢控制下的。
这大概… 已经是极限了。刹那不可能给我更多。
我沉默了几秒钟,缓缓开口:“我接受。”
“协议条款最终确认。请进行电子签署。” 萤幕上,签署栏亮起。
没有仪式感,没有讨价还价。我伸出微微颤抖的手指,在虚拟签名板上,签下了那个冰冷的编号:G-734。
蓝光闪烁,协议生效的文字提示出现。与此同时,居住舱的门锁发出一声轻微的“咔哒”声,似乎解除了某种限制。
“协议生效。欢迎临时加入‘葬星号’,G-734。” 零的声音依旧平静,“你的临时许可权已更新。现在,请前往c-7区域装备室,领取基础装备,并准备进行第一次协同适应性测试。”
“测试?现在?” 我一愣。刚签完卖身契就要干活?
“协议规定,乙方有义务配合甲方的合理训练与测试要求,以尽快形成战斗力并评估协同性。此次为基础的团队协作与环境适应测试,地点:舰内模拟训练场。你的队友将在装备室与你汇合。请在15分钟内抵达。”
零说完,通讯结束。墙上的萤幕关闭,只剩下冷白色的灯光。
我坐在椅子上,呆了一会儿。卖身契生效,驴子上磨。效率真他妈高。
我苦笑一下,撑着椅子扶手,慢慢站起来。全身还是酸痛,但比刚离开医疗舱时好了一些。活动了一下手脚,感觉勉强能走。
走出居住舱,外面是同样冷清的金属走廊。零已经在墙壁上投射出了清晰的箭头指示,指向c-7区域。我顺着指示,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沿途依旧没什麽人,偶尔有船员经过,依旧是那种淡漠的眼神。
c-7区域装备室是一个中等大小的房间,里面摆放着几排整齐的装备架,上面挂着各种型号的灰色制服、护甲、武器和辅助装置。空气里是润滑油和清洁剂的味道。
房间里已经有两个人了。
一个是铁砧。壮硕的光头大汉,穿着一身更显厚重的工程护甲,手里拿着一把看起来就分量十足的多功能工程锤,正靠在一排装备架上,百无聊赖地打磨着锤头。看到我进来,他抬起头,那双锐利的眼睛上下打量了我一番,瓮声瓮气地哼了一声:“哟,能下地了?看起来还是个病秧子。”
另一个,是幽灵。那个之前在葬星号上有过一面之缘、笑容油滑的家伙。他还是那副松松垮垮的样子,靠在一台终端机旁边,手里把玩着一个小小的、不断变换图案的立方体,看到我,他咧嘴一笑,露出白牙:“嘿!哥们儿!又见面了!气色比上次好点,不过还是像刚从坟里刨出来。怎麽样,跟船长谈得‘愉快’吗?”
我没理会幽灵的调侃,对铁砧点了点头。在鲸落并肩作战过(虽然大部分时间是我在逃命),至少算是“熟人”。
“任务是什麽?队友就我们三个?” 我问。
“三个?美得你。” 铁砧嗤笑,“还有棱镜,在控制台远端支援。这次是模拟训练,测试新人(他瞥了我一眼)的基础能力和配合。我是突击和破拆,幽灵负责侦察、陷阱和… 捣乱。你嘛… 零说你感应能力特别,负责找‘东西’和预警。具体任务进去才知道。”
“模拟训练场?” 我皱眉,“训练什麽?”
“模拟各种乱七八糟的环境和敌人呗。” 幽灵接过话头,笑嘻嘻的,“废墟探索,狭窄通道突击,能量乱流区域生存,对付一些虚空爪牙的模型… 放心,死不了人,最多疼得你嗷嗷叫,或者被电得外焦里嫩。零那家伙下手可有分寸了。”
我心里一沉。训练?恐怕没那麽简单。这是对我能力的进一步测试和评估,也是在考察我和其他人的配合。刹那要在实战(模拟)中,看清我这个“变数”到底有多少斤两,该怎麽用。
“别磨蹭了,菜鸟。” 铁砧直起身,拎起工程锤,“去那边领装备。基础护甲,基础武器,能量匕首,扫描仪,通讯器。零已经给你配好了。穿好赶紧的,别耽误时间。”
我顺着他指的方向,走到一个标注着“G-734”的装备柜前。柜门自动打开,里面挂着一套合身的灰色轻型护甲,样式和他们的类似,但看起来更新一些。旁边摆放着一把制式的能量手枪,几个能量弹匣,一把高频振动匕首,一个多功能扫描仪(和手腕终端整合),还有一个单边的战术耳机。
我快速换上护甲。护甲贴身,有轻微的支撑和缓冲感,但防御力看起来一般。拿起能量手枪,入手冰凉沉重,检查了一下能量,满格。匕首和扫描仪也试了试,基本操作灵似乎已经透过某种方式(协议许可权?)输入了我的基础记忆。
穿戴整齐,戴上耳机。里面立刻传来了零那平静的电子音:“小队通讯已连结。队员:铁砧(队长),幽灵,G-734。後援:棱镜。训练场景载入中… 任务简报传输。”
眼前护甲内建的战术目镜(非常简陋,只有基础资料显示)上,闪过一行行文字和简单的结构图:
“训练场景: 代号‘锈蚀迷宫’(模拟)”
“背景: 废弃的工业复合体深处,结构不稳定,布满陷阱与残留的自动防御系统,环境中存在轻度能量辐射与金属腐蚀性烟雾。”
“主要任务: 在限定时间内,穿过迷宫,抵达核心控制室,关闭模拟的‘能量过载核心’。”
“次要任务\/潜在目标: 回收散落的情报节点(3个),清除途中遭遇的模拟敌对单位。”
“小队配置与分工:”
“—— 铁砧: 正面突破,破坏障碍,吸引火力。”
“—— 幽灵: 侦察前路,标记陷阱与敌人,必要时侧翼骚扰与瘫痪。”
“—— G-734: 利用能量感应辅助侦察,预警能量陷阱及隐藏敌人,协助定位情报节点与任务目标。”
“—— 棱镜: 提供全域性地图更新(有限),远端破解支援(需时间),环境资料分析。”
“警告: 模拟场景具有高度拟真性,受伤反馈真实,请谨慎行动。任务失败或全员‘阵亡’,将视为测试不通过。”
“都看明白了?” 铁砧的声音从耳机里传来,带着一丝不耐烦,“G小子,你第一次进模拟场,跟紧点,别乱跑,也别瞎碰东西。让你感应的时候再感应,节省点你那可怜的精神力。幽灵,开路!”
“得令~” 幽灵懒洋洋地应了一声,身影一晃,就像融入了周围的阴影一般,变得模糊不清,只有战术目镜上代表他的绿色小点在快速向装备室另一侧的一扇沉重气密门移动。
“走!” 铁砧拎着锤子,大步跟上。
我深吸一口气,握紧了能量手枪,感受着护甲下依旧酸痛的身体和体内那缓慢流转的、微弱的力量,迈开步子,跟在了铁砧身後。
气密门在我们面前无声滑开,露出後面一条昏暗的、由粗糙的金属板和锈蚀管道构成的、向上倾斜的通道。一股混合了铁锈、机油和淡淡臭氧味的“模拟”空气扑面而来。
第一次“测试”,或者说,第一次“卖命”,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