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陈静达成初步合作意向,并未让刘致远感到丝毫轻松,反而像是背上了一个更沉重的包袱。那百分之四十的股权和一票否决权,看似争取到了不小的权益,但背后对应的是真金白银的投入和不可预测的巨大风险。如何向联谊会的核心成员们解释这件事,并说服他们同意拿出积蓄,共同承担风险,成了摆在他面前的第一道,也是至关重要的一道难关。
他没有立刻召开全体大会,那样只会引起不必要的恐慌和混乱。他先单独约见了老王,老李和赵叔,在赵叔那间弥漫着茶香,相对僻静的后堂里,进行了一次小范围的,开诚布公的沟通。
当刘致远将陈静的提议,以及他与陈静谈判后达成的初步方案和盘托出时,小小的后堂里陷入了长时间的,令人窒息的沉默。
老王瞪大了眼睛,张着嘴,半天没合拢,仿佛听到了天方夜谭。收购红星纺织厂?成立股份公司?出资几十万,这些概念对他来说,实在太遥远,太震撼了。他脑子里第一时间冒出来的念头是:“致远,你没发烧吧?咱们这小门小户的,去掺和那种大事?那红星厂就是个无底洞啊。多少人躲都躲不及。”
老李的反应则更为激烈。他脸色煞白,手里的茶杯“哐当”一声掉在桌子上,茶水溅了他一身,他也浑然不觉。他猛地站起来,声音因为激动和恐惧而变得尖利:“不行。绝对不行。刘致远。你疯了。那是陈静。是那个坐牢的女人。跟她搅和在一起,能有什么好下场?还收购国营厂?这里面的水有多深你知道吗?到时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咱们好不容易才从宏图那摊烂事里脱身,这安稳日子才过了几天?你就要把大家往火坑里带吗?!”
赵叔虽然没有说话,但紧锁的眉头和不断摩挲着紫砂壶的动作,也暴露了他内心的极度不赞同和担忧。
面对三位伙伴如此激烈的反应,刘致远早有心理准备。他没有急于辩解,也没有被老李的指责激怒,只是等他们都稍微平静了一些,才缓缓开口,语气沉重而真诚:
“老王,老李,赵叔,我知道这件事听起来很吓人,风险也很大。说实话,我心里也怕,比你们更怕。”他坦诚着自己的恐惧,这反而让老王和老李愣了一下。
“但是,”他话锋一转,目光扫过三人,“我们不能只看风险,也要看到机会。你们想想,如果我们只是守着现在这三十几家店,搞点联合采购,就算生意再好,我们能发展到哪里去?充其量就是比以前多赚点辛苦钱。可市场在变,时代在变。现在个体户是多了,可竞争也更激烈了。那些有背景、有资本的大公司,就像之前的宏图,随时可能用各种手段把我们挤垮,这次我们是侥幸赢了,下次呢?”
他停顿了一下,让这些话沉淀下去,然后才继续说道:“陈静这个人,是很神秘,背景也复杂。跟她合作,无疑是与虎谋皮。但是,她手里掌握的资源,也是我们靠自己一辈子都可能摸不到的。南方的厂家,省城的百货渠道,还有她解决政策和资金问题的能力,这些都是我们最缺的。如果我们能借助她的力量,把红星厂这个烂摊子盘活,把它变成我们自己的生产基地,再把我们的产品打进‘万家福’那样的大商场那会是什么光景?”
刘致远的眼中闪烁着一种混合着野心和理想的光芒:“到时候,我们就不再是那个谁都可以来踩一脚的小商户联谊会了。我们会有自己的工厂,自己的品牌,稳定的渠道。我们才能真正在这片市场上站稳脚跟,才能真正带着大伙儿,过上不用整天提心吊胆、能看到更大希望的好日子。”
他描绘的蓝图很美好,但老王和老李显然还无法完全从恐惧中挣脱出来。
“说得轻巧。”老李喘着粗气,“盘活红星厂?你知道那要投多少钱吗?就算只要百分之四十,那也是天文数字。咱们这些人,砸锅卖铁也凑不出来。到时候还不起钱,别说厂子没了,咱们现在这些店,恐怕都得赔进去。”
“资金的问题,陈静答应可以先借给我们,利息不高。”刘致远解释道,“而且,我们是以未来新公司的收益和股权做抵押,并不是押上我们现在的店铺。”
“那也不行。”老李固执地摇头,“借她的钱?那更可怕,到时候还不上了,还不是她说什么就是什么?我们连反抗的余地都没有,这就是个圈套。”
一直沉默的赵叔,这时终于开口了,他的声音有些沙哑:“致远啊,你的心思,是好的,是想带着大家往高处走。可是这步子,是不是迈得太大了点?咱们都是小本经营惯了的人,突然要去搞工厂,去跟官面上的人,跟陈静那样的人打交道这里面的弯弯绕绕,咱们玩不转啊。我是说万一,出了岔子,你怎么跟这三十多家,背后几十个家庭交代?”
赵叔的话,说到了问题的核心,也是刘致远内心最沉重的压力所在。他看着三位伙伴担忧,甚至带着一丝不信任的眼神,感到一阵深深的无力感和孤独感。他理解他们的恐惧,因为他们赌上的是身家性命。但他同样坚信,如果错过这个机会,联谊会很可能就会止步于此,甚至在未来的竞争中被淘汰。
沟通陷入了僵局。
刘致远没有强行说服,他知道这种事情急不来。他让三位老哥哥先回去好好想想,自己也需要再冷静一下。
接下来的两天,联谊会内部的气氛变得有些微妙。虽然刘致远没有对外透露具体细节,但老王,老李那藏不住事的脸色,以及他们之间明显减少的往来,还是让一些敏感的成员察觉到了异样。各种猜测和小道消息开始悄悄流传,人心出现了一丝不安的浮动。
刘致远感受到了这种变化,他知道必须尽快打破僵局,否则刚刚凝聚起来的团结就可能出现裂痕。
他再次找到了周伯通老爷子,将沟通失败的情况和目前的困境告诉了他。
周伯通听完,叹了口气:“都在意料之中。普通人求稳,这是天性。你要让他们放弃看得见的安稳,去追逐看不见的巨大利益,还要承担可能血本无归的风险,难啊。”
“老爷子,那我该怎么办?难道就这么放弃?”刘致远不甘心地问。
“放弃倒也不必。”周伯通沉吟道,“但方法可以变通一下。你不可能让所有人都跟你一样去冒险。或许可以区别对待。”
“区别对待?”刘致远若有所思。
“对。”周伯通点点头,“愿意跟你冒险的,就组成核心,共同出资,承担主要风险和未来主要收益。胆子小、求稳的,可以继续维持现有的联合采购模式,不强制他们参与新公司的事情。这样,既能推进你的计划,也能保住联谊会的基本盘,不至于一下子散掉。”
老爷子的话,像一把钥匙,打开了刘致远思路的另一扇门。对啊,为什么一定要捆绑所有人呢?风险与收益对等,愿意搏一把的,自然应该获得更大的回报;想求稳的,也能保住现有的生活。这样或许更符合实际,也能减少内部的阻力。
想通了这一点,刘致远心中豁然开朗。他立刻重新召集了老王、老李和赵叔。
这一次,他调整了策略。他没有再试图说服所有人都同意,而是提出了一个新的方案:
“老王,老李,赵叔,我理解你们的担忧。这样,收购红星厂,成立新公司的事情,我们不强迫任何一家参与。愿意跟着我赌这一把的,我们几家作为核心,按比例出资,成立一个‘发展基金’,用这个基金去入股新公司。不愿意参与的,完全可以继续留在联谊会里,享受原有的联合采购优惠和其他服务,不受任何影响。新公司如果将来赚钱了,参与的人按出资比例分红;如果亏了,损失也由我们这几家承担,绝不会牵连到其他成员。”
这个方案,一下子将巨大的风险从整个联谊会,缩小到了他们这几个核心成员身上。同时也给了老王、老李他们选择的自由——他们可以选择不参与,继续过现在安稳的日子。
这个提议,让老王和老李都愣住了。他们互相看了一眼,眼神复杂。
老王性格耿直,讲义气。他看刘致远是铁了心要干,而且把话说到这个份上,自己要是不参与,显得太不够意思。他咬了咬牙,一拍大腿:“行,致远。你既然把话说到这儿了,我老王信你,我跟你干,我把棺材本拿出来,大不了从头再来。”
老李则陷入了更深的挣扎。不参与,意味着他不用承担风险,可以继续安稳地开他的杂货铺。但同时也意味着,他将被排除在联谊会未来可能最核心、收益最大的事业之外。他看着刘致远那坚定而真诚的眼神,又看看已经表态的老王,再想想刘致远描绘的那个蓝图,内心天人交战。
最终,对巨大风险的恐惧还是压倒了对未来的憧憬。老李颓然地低下头,声音干涩:“致远……对不住……我……我胆子小,家里还有一大家子要养活……我……我就不参与了……”
他说出这句话,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不敢再看刘致远的眼睛。
刘致远心中叹了口气,但并没有责怪老李。人各有志,不能强求。他点了点头,语气平和:“李哥,我理解。没关系,你不参与,咱们还是好兄弟,联谊会的事情,以后还要你多帮忙。”
赵叔看着这一幕,沉默了很久。他既没有像老王那样热血上涌,也没有像老李那样明确拒绝。他只是缓缓地说道:“致远,这件事太大了,我得再想想,跟我家里人也商量一下。”
“好,赵叔,您慢慢考虑,不着急。”刘致远表示理解。
尽管老李选择了退出,赵叔还在犹豫,但至少老王明确站到了他这一边,而且方案变成了自愿参与,内部的压力顿时小了很多。
刘致远趁热打铁,很快在联谊会内部公布了关于“探索新的发展机会”、成立“发展基金”的提议,并明确表示此事风险极高,完全自愿参与,绝不强求。
消息一出,果然引起了巨大的反响。大多数商户在了解了初步情况和巨大风险后,都选择了观望和保留态度。这在意料之中。
但让刘致远感到意外和感动的是,除了老王,还有七八家平时关系不错、也比较有闯劲的年轻店主,在仔细权衡后,表示愿意相信刘致远,跟着他搏一把。他们或多或少都拿出了一部分积蓄,虽然加起来距离所需资金还有很大缺口,但这已经是一股不容小觑的支持力量了。
更重要的是,这个方案保住了联谊会的基本盘。那些没有参与的商户,见刘致远没有强迫,而且承诺不影响现有合作,也都安心下来,甚至对刘致远这种不搞“一刀切”、尊重个人选择的做法,暗暗心生好感。联谊会内部的裂痕,得到了有效的控制和修补。
初步的共识,终于在波折和妥协中达成。以刘致远为首,包括老王在内的九家商户,成为了“发展基金”的第一批成员,也是未来新公司的核心股东。
看着名单上那一个个信任他的名字,刘致远感觉肩上的责任前所未有的沉重。这些兄弟,是把身家性命押在了他的判断和能力上。他只能成功,不能失败。
资金缺口依然巨大。刘致远算了一下,就算把九家人能拿出的钱都凑起来,距离百分之四十股权对应的出资额,还差将近一半。他必须想办法解决这个问题。
他想到了赵大成。
赵大成的“诚信达”公司,经过上次风波,生意更加红火,现金流应该比较充裕。而且,赵大成一直想报答他,也有意将生意做大。
他去找了赵大成,没有隐瞒,将收购红星厂和与陈静合作的事情告诉了他,并邀请他以个人或公司的名义,入股他们的“发展基金”,共同参与新公司。
赵大成听完,眼睛瞪得溜圆,显然也被这个大胆的计划震住了。他抽着烟,沉默了足足有一支烟的功夫,才猛地一拍桌子:
“干,刘会长,我老赵跟你干。妈的,这种大事,一辈子能赶上几回?不就是钱吗?我出了。算我一份!”
赵大成的加入,不仅带来了急需的资金,更重要的是,他那种草莽般的魄力和在社会上摸爬滚打的经验,或许在未来应对复杂局面时,能起到意想不到的作用。
至此,收购红星厂的初步资金和核心团队,总算有了一个雏形。
然而,刘致远知道,这仅仅是万里长征的第一步。前方,还有与陈静律师团队的正式合同谈判,有对红星厂资产的详细评估,有复杂的收购审批流程,有棘手的员工安置问题,每一步都充满了未知的挑战和陷阱。
他站在致远百货的阁楼上,看着窗外。秋意渐深,天空显得格外高远。他的手中,紧紧攥着那份初步的出资人名单和资金估算表。
一艘由小商户组成的、简陋而勇敢的小船,已经扯起了风帆,即将驶向一片充满机遇与风暴的未知的海域。
核心团队的初步成型,像一剂强心针,让刘致远在巨大的压力下看到了一丝曙光。然而,这光芒还十分微弱,前方依旧是迷雾重重,暗礁遍布。摆在眼前最现实的问题,就是资金。即便加上了赵大成那份不菲的投入,距离陈静那边估算的、收购红星厂百分之四十股权所需的资金,仍有一个不小的缺口。
这个晚上,刘致远再次将自己关在了致远百货的阁楼上。他没有开灯,就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弱天光,坐在旧桌子前,面前摊开着账本,出资名单和密密麻麻写满数字的草稿纸。烟灰缸里已经堆满了烟头,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烟草和焦虑的味道。
他反复核算着数字,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老王、赵大成他们拿出来的,几乎都是压箱底的钱,甚至可能还借了一些外债。他不能再开口向他们要更多了。剩下的缺口,必须由他自己想办法。
去哪里弄这笔钱?
向银行借贷?以他个人或者联谊会的名义,没有足够的抵押物,想要贷到这么大一笔款子,几乎是不可能的。私人借贷?高额的利息和潜在的风险,让他望而却步。他想到了陈静提出的借款方案,年息百分之五,这确实是非常优惠的条件,但这也意味着他们将更深地绑定在陈静的战车上,债务的压力会像一把达摩克利斯之剑,始终悬在头顶。
他烦躁地掐灭了手里的烟头,站起身,在狭小的阁楼里来回踱步。地板发出轻微的“嘎吱”声,像是在诉说着他内心的焦灼。
他想起了父亲。那个一辈子老实巴交的手艺人,最常说的话就是“有多大碗,吃多少饭”,“别欠债,欠债如山倒”。父亲那种对债务的恐惧,深深烙印在刘致远的骨子里。可现在,他却被逼到了不得不举债前行的地步。这是时代使然,还是他个人野心膨胀的结果?他有些分不清了。
“咚咚咚——”轻轻的敲门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致远哥,你睡了吗?”是阿芳的声音,带着小心翼翼的关切。
刘致远走过去打开门。阿芳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鸡蛋面站在门口,昏黄的光线从楼下透上来,勾勒出她单薄而担忧的身影。
“我看你晚上没吃多少东西,给你下了碗面。”阿芳把面递过来,目光扫过屋里弥漫的烟雾和堆满烟头的烟灰缸,眼神里的担忧更重了,“致远哥,事情……很难吗?”
刘致远接过碗,面条的温热透过碗壁传到手心,让他冰凉的指尖有了一丝暖意。他看着阿芳清澈的眼睛,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这个一直默默陪伴在他身边的姑娘,是他在这纷繁复杂、压力重重的世界里,唯一能感受到的,不带任何功利色彩的温暖。
“是有点难。”他没有隐瞒,声音有些沙哑,“缺钱,缺很多钱。”
阿芳沉默了一下,然后轻声说:“我那里还有一点钱,是我这几年攒的嫁妆,不多,但是……”
“不行。”刘致远断然拒绝,语气甚至有些严厉,“那是你的钱,你不能动。而且那点钱,也解决不了问题。”
阿芳被他的反应吓了一跳,眼圈微微泛红,低下头不说话了。
刘致远意识到自己的语气太重了,缓和了一下,解释道:“阿芳,我不是那个意思。这是我自己选择的路,风险太大,我不能把你拖进来。你的钱,好好留着。”
阿芳抬起头,看着刘致远疲惫而坚定的脸庞,咬了咬嘴唇,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转身下楼了。
看着阿芳消失在楼梯口的背影,刘致远心里很不是滋味。他知道阿芳是好意,但他不能,也绝不愿意动用她那份微薄而珍贵的积蓄。这是他作为男人的底线。
他重新坐回桌子前,看着那碗散发着诱人香气的面条,却毫无食欲。资金的问题像一块巨石,压得他喘不过气。
难道,真的只能接受陈静的借款方案了吗?
就在这时,阁楼下的电话突然响了起来。在这寂静的深夜里,铃声显得格外突兀。
刘致远心里一紧,这么晚了,会是谁?他快步走下阁楼,接起了电话。
“喂?”他的声音还带着一丝焦虑未消的干涩。
“刘会长,还没休息吧?”电话那头传来一个熟悉而沉稳的声音,是郑光明书记。
刘致远愣了一下,连忙应道:“郑书记?您这么晚打电话,是有什么指示吗?”
“指示谈不上。”郑光明的语气听起来有些复杂,似乎带着一丝斟酌,“听说……你们联谊会,最近在搞什么‘发展基金’?还想参与红星纺织厂的事情?”
刘致远的心猛地一沉,消息怎么会传到郑书记那里去了?他明明要求核心成员保密的,是老王说漏了嘴?还是赵叔?或者是陈静那边已经开始动作了?
他强迫自己镇定下来,谨慎地回答道:“郑书记,我们确实有这个初步的想法,还在探讨阶段,有很多不成熟的地方,所以没敢向您汇报。”
“探讨?”郑光明的语气加重了一些,“刘致远,我不是反对你们探索发展。但是,红星纺织厂的情况非常复杂,它不仅仅是经营不善的问题,还涉及到几百号工人的安置,涉及到国有资产的处理,政策敏感性极高。市里、区里多少双眼睛盯着。你们一个商户联谊会,有多少资本,有多少经验,去碰这个烫手山芋?啊?”
郑光明的话,像一盆冷水,兜头浇在刘致远的头上。他听得出来,郑书记的语气里充满了不赞同和担忧。
“郑书记,我们明白其中的困难。我们也是想看看,有没有可能为盘活国有资产、解决工人就业出一份力……”刘致远试图解释。
“出力是好事。”郑光明打断了他,“但要量力而行,更要讲究方式方法,我听说,你们还打算跟一些背景复杂的资本合作?”他的话语在这里停顿了一下,显然有所指。
刘致远心里咯噔一下,知道郑书记肯定听到了关于陈静的风声。
“郑书记,合作对象我们还在甄选,一定会选择合法合规,有实力的伙伴……”刘致远只能含糊其辞。
“刘致远。”郑光明的语气变得严肃起来,“我把话放在这里,你们联谊会搞正常的经营发展,我支持,但是,如果涉及到国有资产改制,尤其是红星厂这种敏感企业,必须严格按照政策法规来,绝不允许搞什么暗箱操作,更不允许某些别有用心的人,利用你们做文章。否则,出了问题,谁也保不住你们!你好自为之。”
说完,不等刘致远再解释,郑光明那边就“啪”地一声挂断了电话。
听着电话里传来的忙音,刘致远握着听筒,呆呆地站在原地,浑身冰凉。
郑书记的警告,如同一道惊雷,在他耳边炸响。他原本以为,只要合同合法,操作规范,就能规避风险。但现在看来,事情远比他想象的复杂。郑书记的态度明确表示,他对于陈静可能介入此事,抱有极高的警惕性,甚至可能已经收到了一些风声或压力。
这意味着,收购红星厂的道路上,不仅仅有商业和资金的风险,更增添了政策和监管层面的巨大不确定性!如果得不到郑书记乃至更高层面领导的支持,甚至遭到反对,那么这件事很可能寸步难行。
怎么办?
放弃吗?核心团队已经组建,大家的钱也差不多到位了,这个时候放弃,如何向那些信任他的兄弟们交代?而且,这可能是联谊会唯一一次腾飞的机会。
继续推进?前面可能是万丈深渊。郑书记的警告绝非空穴来风。一旦触碰到政策红线,或者被卷入某些势力的博弈中,他们这些小鱼小虾,瞬间就可能被碾得粉碎。
刘致远感到一阵天旋地转的眩晕。他扶着柜台,才勉强站稳。他发现,自己还是把问题想得太简单了。他以为是在下一盘商业的棋,却没想到这棋盘之下,还隐藏着更深的政治和权力的棋局。而他,甚至连看清这盘棋的资格都还没有。
他失魂落魄地走上阁楼,连那碗已经凉透的面条都没有心思再看一眼。他坐在黑暗中,大脑一片空白,前所未有的迷茫和恐惧攫住了他。
时间不知道过去了多久,直到窗外的天色开始泛起一丝灰白,新的一天即将来临。
刘致远缓缓抬起头,眼中布满了血丝,但眼神却由最初的慌乱和迷茫,逐渐变得坚定,甚至带着一丝破釜沉舟的狠厉。
不能放弃。
开弓没有回头箭。他已经走到了这一步,身后是信任他的兄弟和押上身家的投资,他没有任何退路。
郑书记的警告,他必须重视。但这并不意味着他要放弃。他需要更加小心,更加谨慎,确保每一个环节都尽可能合法合规,经得起审查。同时,他也要想办法,去争取郑书记的理解,或者至少,是默许。
至于资金缺口,他深吸一口气,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看来,只能接受陈静的借款方案了。这是目前唯一现实的选择。虽然这意味着更深的捆绑和债务压力,但他别无选择。
他拿起笔,在草稿纸上重新开始计算。接受陈静借款,资金缺口可以补上。然后,必须立刻聘请独立的律师和会计师,全程参与与陈静律师团队的合同谈判,以及对红星厂的资产评估,确保己方的利益不受侵害。同时,他要主动去找郑书记,更详细地汇报他们的计划和保障措施,争取他的理解……
一条条思路,在极度的压力下,反而变得清晰起来。
他知道,从做出这个决定开始,他就走上了一条更加险峻的钢丝。一边是深不可测的陈静和巨大的商业风险,一边是态度明确的郑光明和潜在的政策风险。他必须在两者之间,找到一个极其艰难的平衡点。
这不仅仅是对他商业能力的考验,更是对他政治智慧,平衡能力和心理承受力的终极考验。
天色大亮时,刘致远已经写满了好几页纸。他放下笔,走到窗边,推开窗户。清冷的晨风带着新鲜的空气涌进来,吹散了一夜的疲惫和烟味。
他看着楼下渐渐苏醒的街道,卖早点的吆喝声,自行车铃铛声,构成了熟悉而充满生机的市井画卷。
他的目光变得锐利而坚定。
无论前路有多少暗礁,他都必须闯过去。
他拿起电话,首先打给了老王和赵大成,约他们立刻过来开会。他需要统一核心团队的思想,部署下一步的行动。
风暴,即将来临。而他,必须成为那个掌舵的船长,带领着这艘承载着希望和风险的小船,穿越惊涛骇浪。
而他,就是这艘船的船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