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大明东南海疆的波澜稍平之际,崇祯正坐在大明西北风暴的中心——古城西安,一间昏暗的书房里,默默盘算着自己的资产负债表。
案头堆满了奏疏、账本和地图。烛光摇曳,映照在他年轻却已显疲惫的脸上。他拿起毛笔,在一张白纸上写写算算,眉头时而紧锁,时而舒展。
前几日,孙承宗从大同发来奏疏汇报——
向晋商又卖出了一批归化城的经商专营权。那些晋商世代与蒙古人做生意,门路熟、胆子大,如今拿到官府的专营权,便可以代表大明,在归化城光明正大地经商,不必再偷偷摸摸、担惊受怕。
同时,山西边市的茶叶专营权也卖出了不少。
谁都知道,向蒙古卖茶叶,那是一本万利的买卖——蒙古人喝茶如命,一块轻飘飘的茶砖,运到蒙古就能换沉甸甸的银子,利润何止十倍?因此无论大小晋商,无不踊跃购买专营权,生怕晚了就抢不到。
战争不光是花钱,也是有红利的,全看你怎么去把握。
崇祯在纸上算了算,满意地点点头——
这样,自己账上又多了几十万两白花花的流动资金。
而秦藩的幸存宗室们,已经被自己以反省逼民造反的名义,全都被关在了旁边的郡王府里,不得外出。秦王府那堆积如山的金银财宝,还有满仓满库的粮食,如今也都尽数控制在了自己手下。
崇祯望着窗外,喃喃自语:
为了大明,为了天下百姓,皇帝吃绝户,应该……不算太缺德吧?
他闭上眼睛,叹息一声:
秦王啊……你以生命为大明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朕向您保证,朕会把您的名字刻在功德碑的背面,让后世……大概记得您。
正在此时,门外传来一阵沉稳的脚步声。
陛下,锦衣卫指挥使田尔耕求见。
田尔耕大步走进书房,他推金山倒玉柱般跪下:臣田尔耕,叩见陛下。
平身。崇祯放下毛笔,查得如何?
田尔耕起身,恭敬地呈上一份厚厚的册子:
陛下,这几日微臣带着锦衣卫,搜遍全城,挨个官仓查账。
他顿了顿,声音中带着几分愤怒:
几乎没有一个粮仓能对上账!每个仓库都短缺数千石、甚至上万石粮食。大批管仓官员监守自盗,已被微臣当场拿下。顺藤摸瓜,后面还牵连出一大串城中的粮商——
崇祯对此毫不意外,甚至冷笑了一声。 这也是官场的老套路了:
官员盗取官仓的粮食,当然要交给粮商售卖,才能变成真金白银。而官府查账时,官员又会临时从粮商手里调来粮食入库,应付检查。
查完账,粮食再还回去,账面上永远是平的,实际上全是空的。
他们本就是一条线上的蚂蚱,一查就是一大串。
倒是没有多少人对锦衣卫指挥使突然出现在西安城表示怀疑——毕竟皇上都能带着大军飞跃千里,神兵天降般出现在西安,多出个锦衣卫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了。
田尔耕压低声音:陛下,这些粮商该如何处置?是否也一并抄家?
崇祯沉吟片刻,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缓缓吐出一句话: “勾结贪官、侵吞粮库的大粮商,抄家流放,家产充公。” “但是,那些中小粮商,放了。”
田尔耕一愣。
崇祯接着说:而且,还要以高价,从他们手里买粮。
什么?!
田尔耕瞪大了眼睛,满脸不解:
陛下,您放了他们已经是天大的恩典了!为何还要高价向他们买粮?这……这岂不是便宜了这些奸商?
崇祯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反问道:
爱卿,灾荒之时,是钱重要,还是粮食重要?
田尔耕愣了愣,思索许久,答道:
自然是粮食重要。都快饿死了,钱再多也不能当饭吃。
崇祯点点头:
正是如此。
他站起身,背着手在书房里踱步:
靠朝廷运粮,永远不能满足灾区的需求。陕西这么大,灾民这么多,朝廷的力量终究有限。
他停下脚步,转身看着田尔耕:
只有依靠粮商的力量,才能运送更多粮食。
可是——田尔耕还想说什么。
崇祯摆手打断他:
如果运粮无利可图,甚至还要被抄家流配,那么就不会有商人愿意向灾区运粮。粮商们都不是傻子,没有利润,谁会冒着风险、赶着马车,从千里之外往陕西运粮?
他语气加重:
运粮的马队、商队,都控制在商人手中。他们没有积极性,灾情就不会缓解,只会越来越重!
田尔耕若有所思。
崇祯继续说:
朝廷向他们高价收粮,就是向天下粮商表明一个态度——运粮到陕西,有利可图!朝廷不但不会打击他们,反而会保护他们,鼓励他们!
他顿了顿:
同时,粮价也不能强行压低。越压越没人运粮,灾民反而更买不到粮食。
至于朝廷的粮食——
崇祯指着地图上的几个营地:
只供应军营、流民营地,供应那些准备向外移民的百姓。让他们吃饱了,有力气走路,才能完成移民入川之事。
田尔耕听罢,恍然大悟,深深一拜:
陛下英明!微臣愚钝,险些坏了陛下大计!
崇祯长叹一声,重新坐回案前:
加上抄家几个大粮商所得,和秦王府的存粮,朕手里控制的粮食,终于够一段时间移民、调兵入川之用了。
他揉了揉眉心,眼中闪过一丝疲惫。
这些日子,为了筹粮、筹钱,他绞尽脑汁、日夜操劳。如今终于看到了一线曙光。
田爱卿。
臣在。
崇祯抬起头,目光温和:
此次陕西之事,你做得很好。朕会记得的。
田尔耕连忙跪下:
臣谢陛下隆恩!
他顿了顿,恭敬地说:
这次陛下交待的任务,确实让微臣一刻也不敢懈怠,战战兢兢,连觉都睡不好。生怕有半点差错,辜负了陛下信任。
他犹豫了一下,抬起头:
微臣斗胆……能否请陛下为微臣解惑?
陛下为何要这么做?
田尔耕声音压得很低:
陛下的计划……这每一步,都是险棋。陛下这是在……
他没敢说下去。
崇祯看着他,沉默片刻,突然问道:
爱卿可知道,草原上如果燃起了大火,向你的家烧来,应该如何应对?
田尔耕一愣:“这……自然是挖沟防火,或者用水泼灭?”
“来不及的。”崇祯摇摇头,站起身走到窗前,推开窗户,让冰冷的夜风灌进来。 “最好的办法,是先在自己家门前,主动点起一把火。”
“点火?!”田尔耕大惊。
“对,放火。”崇祯转过头,眼底跳动着幽幽的火焰,“趁着风向还在掌控之中,先把自己家周围的枯草全部烧光。这样,当那场真正的燎原大火烧过来时,因为没有了可烧的东西,火势自然就会在你家门前止步。”
田尔耕瞪大了眼睛。
崇祯走回案前,指着地图上的陕西、山西:
朕此举,就是为了先烧掉大明的杂草。
他的声音低沉而坚定:
免得大火真的烧起来时,燎原之势,无法控制!
田尔耕浑身一震。
他突然明白了——
这每一步,都是在烧杂草——在可控的范围内,把那些隐患、矛盾,提前暴露出来,提前解决掉。
而不是等到真正的大火烧起来——等到流民遍地、叛军四起、社稷倾覆——那时,就真的无法控制了!
田尔耕内心翻滚,如同惊涛骇浪。
皇上的谋略,竟是如此深邃!
他跪下,深深叩首:
陛下圣明!臣……臣佩服至极!
从此刻起,他对这个少年天子,更加敬畏,更加忠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