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已过,万籁俱寂,连镇北王府巡夜侍卫的脚步声,都仿佛被浓稠的夜色吞没。
唯有主院书房那一盏孤灯,还在倔强地摇曳,将一道纤细而专注的身影投在窗纸上,如同暗夜里唯一跳动的火焰。
青黛端着第三次新沏的安神茶,轻手轻脚地走进书房。
看着依旧伏在如山卷宗后的王妃,心疼得揪了起来。
烛光下,李晚宁眼下有着淡淡的青影,可那双凤眸却亮得惊人,仿佛有火焰在瞳孔深处燃烧。
“小姐,丑时了,您就歇歇吧,身子要紧啊。”
青黛的声音带着哀求,将温热的茶盏轻轻放在案几一角。
李晚宁从北境西线的布防图中抬起头,揉了揉胀痛不堪的太阳穴。
君墨寒离京,将这偌大的王府,和暗流汹涌的北境军政暂时压在她的肩上,她不敢有丝毫懈怠。
这些卷宗——将领履历、兵力配置、粮草转运记录——她必须在有限的时间内,将它们刻进脑子里。
纤细的指尖划过一份标注为“西线守将张威”的卷宗时,猛地顿住。
三年前,西线一场突如其来的遭遇战,敌军设伏,兵力数倍于我方,本该是全军覆没之局。
然而战报记载,张威竟能率领半数残兵反杀敌军副将,扭转战局,最终只是小败。
战报对此的评价,只有含糊其辞的四个字:“勇武过人”。
“勇武过人?”
李晚宁低声咀嚼着这四个字,凤眸微微眯起,闪过一丝锐利的光。
她对这张威略有耳闻,是个出了名的莽夫,有勇无谋,惯好逞匹夫之勇。
这样的绝境,靠“勇武”就能反败为胜?
还能精准击杀了敌军核心副将?
这背后若无人指点或另有隐情,简直如同儿戏。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的、几不可闻的瓦片摩擦声,从书房屋顶传来。
声音虽轻,但在寂静的午夜,落在李晚宁耳中却如同惊雷!
几乎是在声音响起的瞬间,李晚宁眼神骤凛,反应快得惊人。
她“噗”地吹熄了手边最近的烛台,整个人如同灵猫般,悄无声息地滑入书案旁的阴影里,同时一把将吓得呆住的青黛,拽到了高大的紫檀木书架之后。
“嘘,别出声。”
李晚宁的声音低得只剩气音,带着不容置疑的镇定。
青黛死死捂住自己的嘴,连呼吸都屏住了,浑身瑟瑟发抖。
书房内陷入一片黑暗,只有窗外微弱的月光勾勒出家具的轮廓。
片刻的死寂后,窗棂被一道薄薄的利刃,悄无声息地撬开。
一道模糊的黑影,如同没有骨头的狸猫,轻盈地滑入室内,落地无声。
那黑影目标明确,对书房布局似乎颇为熟悉,径直扑向主位之上、君墨寒平日处理军务的那张宽大书案!
黑影开始快速而专业地翻找书案上的文件,动作轻捷,显然是个中老手。
就在他全神贯注之际,一个清冷的声音如同鬼魅般,在他身后骤然响起:
“阁下深夜造访,是在找什么见不得光的东西吗?”
那黑影骇然一惊,猛地转身!
借着窗外透进的微光,他看见一个女子不知何时已立于他身后不远处。
女子身姿窈窕,容颜在朦胧光线下美得惊心动魄。
尤其是一双凤眸,此刻却冰寒如腊月深潭,手中一柄寒气森森的匕首“雪魄”,正闪烁着致命的光芒。
杀手心中大震,他竟完全没察觉这女子是何时靠近的!
行踪败露,他眼中凶光一闪,二话不说,手中淬毒的短刃如同毒蛇出信,直刺李晚宁的面门!
这一下又快又狠,显然是存了一击毙命的心思。
李晚宁前世在深宫为自保,也曾学过些粗浅的拳脚功夫,虽不精湛,但胜在反应敏捷。
眼见毒刃刺来,她并未硬接,而是腰肢一拧,侧身疾闪,同时手中“雪魄”斜斜削向对方持刃的手腕!
招式简单,却精准狠辣,攻其必救!
杀手被迫回腕格挡,“叮”的一声轻响,兵刃相交,溅起几点火星。
就在这时——
“放肆!何人敢惊扰王妃!”
一声雷霆般的暴喝响起,书房门被猛地撞开!
侍卫长赵奎身披甲胄,带着一队精锐亲兵如狼似虎地冲了进来,瞬间将书房围得水泄不通,明晃晃的刀剑齐刷刷指向当中的黑衣人。
杀手见退路已绝,眼中闪过一丝绝望的狠厉,毫不犹豫地牙齿用力一合!
一丝黑血立刻从他嘴角溢出,身体晃了晃,便软倒在地,气绝身亡。
从发现动静到杀手毙命,不过短短几十息的时间。
李晚宁面不改色,仿佛刚才那惊险一幕从未发生。
她示意士兵们稍安,自己则蹲下身,毫不避讳地在杀手的尸体上仔细搜查起来。
很快,她从杀手贴身的内袋中,摸出了一块非金非木的诡异令牌。
令牌上的图腾似鸟非鸟,造型古怪,绝非中原制式。
“赵将军,你看此物。”
李晚宁将令牌掷给赵奎,声音恢复了平日的冷静,却带着一丝冰冷的肃杀:“此人目标明确,直取王爷书案,绝非寻常窃贼,必是为销毁某些证据而来。这令牌,是条线索。”
赵奎接过令牌,入手冰凉沉重,看着那古怪图腾,眉头紧锁:“王妃,此物属下从未见过,甚是诡异。”
李晚宁不再多言,转身走向书案旁那个不起眼的紫檀木笔海。
她伸出纤纤玉指,指腹在笔海光滑的内壁上细细摩挲,仿佛在感受着什么。
忽然,她的指尖在一处极不显眼的微小凸起上按下。
“咔。”
一声机括轻响,笔海内侧一个隐藏得极好的暗格弹了出来。
里面静静地躺着一页泛黄的信笺。
李晚宁取出信笺,就着赵奎迅速点燃的烛火看去。
信笺上的字迹沉稳有力,是君墨寒的亲笔,但内容却让她浑身的血液几乎瞬间逆流,冰凉彻骨!
“天佑十二年秋,西线溃败非战之罪。军械入库记录:良弓三千张、弩五百具、箭矢十万支;
战场实收:弓仅千五、弩二百、箭三万。
巨大差额皆以‘入库即损’为由抹平?时任监守官,孙文谦。批核印鉴边缘,残留半个‘东’字印记。”
信笺的末端,是君墨寒用朱笔批注的数行小字,笔锋锐利如刀:
“孙文谦与东宫关联甚密,这批军械流失,恐已资敌寇!”
“然关键人证或死或失踪,证据链中断,亟待查证。”
三年前那场蹊跷的败仗!
张威那不合常理的“奇迹”反杀!
还有那个总是面带谄媚、办事“稳妥”的长史孙文谦!
所有的线索在这一刻,被这页薄薄的信笺串联起来,指向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真相——
军械流失,通敌叛国!
幕后黑手,竟直指东宫!
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李晚宁只觉得心口像是被一块巨石狠狠砸中。
她终于明白,为何君墨寒离京前夜色凝重,为何叮嘱她务必小心府内外动静。
他早已察觉这惊天的阴谋,却因证据不足和时机未到,只能隐忍不发!
而他如今只身赴京,无疑是闯入了龙潭虎穴!
“赵将军!”
李晚宁猛地抬头,声音如同淬了寒冰,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今夜之事,封锁所有消息,在场之人皆不可外传!
尸体秘密处理,所有知晓此事的巡防人员,暂时集中看管,无我的手令,任何人不得接触!”
“是!王妃!”
赵奎心头一凛,立刻抱拳领命。
“即刻以王爷的名义发出调令,命西线守将张威,明日速回王府叙职!
就说本妃体恤边将辛劳,要亲自设宴‘犒赏’于他!”
李晚宁的唇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
“再传长史孙文谦,明日午后,来书房核对近三年所有军械辎重账目,不得有误!”
一道道指令清晰果断,带着肃杀之气。
赵奎听得心惊肉跳,却不敢有丝毫迟疑:“末将遵命!”
青黛这时才敢从书架后挪出来,小脸依旧煞白,颤声问:“小、小姐,那这绢纸……”
李晚宁紧紧攥着那页揭示了她相的绢纸,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她望向京城的方向,目光仿佛要穿透重重夜幕。
君墨寒在前方面对明枪暗箭,而她,必须在他归来之前,守住北境,斩断这伸向镇北王府、通敌卖国的黑手!
“点灯。”
她倏然转身,走向那张象征着北境权柄的书案,烛光映亮她绝美而坚毅的侧脸,凤眸之中,已是杀伐决断。
“今夜,本妃要替王爷……清理门户!”
而此刻,远在京城的君墨寒,是否也正身处同样的腥风血雨之中?
那个看似殷勤的孙长史,明日又将上演怎样的戏码?
张威的被调回,是会打草惊蛇,还是引蛇出洞?
这一切,都才刚刚开始……
(第070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