账房里的空气像是凝固了的猪油,闷得人喘不过气。
李晚宁指尖点着那张五千两白条原先放着的地方,现在那儿空空如也。
她不过转身跟春桃说了两句话的功夫,这张要命的纸就不见了。
“呵。”一声轻嗤从她鼻子里哼出来,在死静的屋子里显得格外清楚。
手脚真快,消息真灵。这府里头,暗地里的眼睛还真不少。
她没急着喊打喊杀,反倒慢悠悠地把桌上摊开的账本一本本合起来,摞整齐。
那样子,不像是在查惊天贪墨案,倒像是在收拾自家书桌。
底下还没挪窝的几个二等账房和小学徒,腿肚子转筋,恨不得变成墙上的影子。
“刚才,都有谁进来过?”李晚宁声音不高,却像冰碴子砸在青石板上,冷硬脆生。
一个机灵点的小学徒脸白得像纸,舌头打结:“回……回娘娘……就、就是王管事来回过采买的事儿,还、还有李账房,说落了个算盘,回来取了一趟……”
被点了名的王管事和李账房,“噗通”就跪下了,磕头带响。
“娘娘明鉴啊!奴才就是来回个话,连娘娘的桌边都没挨着!”
“娘娘!算盘就在门口案几上,奴才拿了就走,万万不敢动娘娘的东西!”
李晚宁眼皮都没朝他们抬一下,目光扫过门口那盆油光水滑的万年青,又瞥向窗外一个急速闪过的衣角。
她端起自己那杯早就凉透的茶,走到花盆跟前,手腕一斜,“哗啦”一声,连茶带水泼了进去。
“本宫最烦两种人,”她声气儿平平,“一种是吃里扒外的狗,一种是把本宫当傻子耍的蠢货。”
茶水渗进土里,没啥动静。跪着的两人心里七上八下,摸不着头脑。
李晚宁把空茶杯往旁边一个哆嗦的小丫鬟手里一塞:“去,把这里头的土,给本宫倒出来。”
小丫鬟不敢怠慢,使出吃奶的劲儿搬起花盆,“呼啦”一下把土抠了一地。
泥土散开,一个用油纸包得严严实实的小方块,露了出来!
护卫抢上前捡起,三两下打开油纸——正是那张失踪的五千两白条!
油纸里面,还蹭着点没干的墨迹,跟李账房手指头上沾的,一模一样。
李晚宁的眼神,像两把小刀子,钉在面无人色的李账房身上:“李账房,好巧的手,好快的身法。可惜,下次栽赃,记得把手擦干净,还有,别用你家铺子里特产的、带暗纹的油纸。”
李账房浑身一软,烂泥似的瘫在地上,一个字也吐不出来了。
“拖下去。”李晚宁语气里听不出半点波澜,“跟柴房里那几个捆一块儿。传令,府里所有管事、头目,即刻到前院集合!”
不到一炷香,镇北王府宽阔的前院就站满了人。
各房管事、采买头目、有脸面的嬷嬷丫鬟,黑压压一片,大气不敢出。
院子当间,钱富贵、李账房七八个人被捆得结结实实,面如死灰,抖得像秋风里的叶子。
李晚宁站在廊檐下的高台阶上,还是那身素净衣裙,阳光从她背后照过来,勾出个清冷冷的轮廓。
她没立刻开口,目光慢慢扫过全场,那平静无波的眼神,比扯着嗓子骂人还让人心里发毛。
“今天叫大伙儿来,就为一件事。”她终于说话了,声音不大,却清清楚楚传进每个人耳朵里,“立规矩。”
“王府的钱米,养的是干活的人,不是蛀空家底的耗子!”
她声调猛地一扬,手指头点着院子当间那几个,“钱富贵,贪墨公中银子过万两,铁证如山!李德才,偷盗凭证,妄想遮掩,人赃俱获!剩下这几个,帮着做假账,捞油水!”
她每说一句,底下人的心就往下沉一截。
“王爷信我,把家交给我当。我眼里,揉不进沙子!”李晚宁往前踏了一步,凤眼里寒光逼人,“今天,就按王府的老规矩,也是朝廷的王法,处置这些背主忘恩的东西!”
“钱富贵、李德才,罪大恶极,革去职司,杖责八十!家产充公,连同家小,一并发卖到苦寒之地,永不录用!”
“其余从犯,杖责四十,革职发卖!”
命令一下,满院子死静。杖责八十,几乎能要去大半条命!抄家发卖,更是绝了后路!这新王妃,手段也太狠了!
行刑的护卫有点犹豫,看向廊下。
毕竟,这么重的处罚,王府里好些日子没见过了。
“还等什么?”李晚宁声音冰渣子似的,“难不成,要本宫亲自动手?”
护卫们一个激灵,再不敢迟疑,如狼似虎地把钱富贵他们拖到长条凳上,碗口粗的刑杖高高抡起,带着风声狠狠落下!
“啪!啪!”
沉闷的杖击声和杀猪般的惨嚎瞬间塞满了院子,听得人头皮发炸,心胆俱裂。
有些胆小的丫鬟已经捂上了眼睛。
李晚宁却脸色都没变一下,身板挺得笔直,冷冷地看着。
她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乱糟糟的局面,就得用重锤!
不这样,镇不住那些牛鬼蛇神,撑不起这偌大的王府!
杖刑打完,院子里一股子血腥气。
钱富贵他们像几摊烂泥瘫在那儿,出的气多,进的气少。
“都瞧真切了?”李晚宁的声音又响起来,压住了底下细微的抽气声,“这就是背主、贪心的下场!”
她眼神像刀子,刮过每一张惊惧的脸:“以前的烂账,本宫可以揭过去一回。但从今天起,谁再敢阳奉阴违、欺上瞒下、伸手捞钱,他们,就是样子!”
“王府不养闲人,更不养反骨仔!但本宫也赏罚分明!只要你们忠心做事,守好本分,本宫绝不亏待!月钱、赏银,只会比从前更多!”
“从今日起,重定府规,细分差事,账目三天一查,采买半月一比!所有开销,必须三方签字画押!本宫倒要看看,谁还敢伸爪子!”
这一番软硬兼施,连敲带打,把满府的下人收拾得服服帖帖。
众人齐刷刷跪倒,声音是从没有过的整齐和敬畏:“奴才(奴婢)谨遵娘娘吩咐!一定尽心尽力,不敢有二心!”
折腾完这一大通,都快晌午了。
李晚宁回到自己院子,刚接过新沏的茶,春桃就脚步匆匆地进来,脸上又是兴奋又是紧张,压低嗓门:
“娘娘,有信儿了!那五千两银票的连号,有三张昨天在城西‘永通’宝号被个生脸汉子兑成了现银。更邪门的是,奴婢顺着线儿悄悄打听,有人看见……看见柳家表小姐身边的妈妈,前天鬼头鬼脑去过那银号后门!”
柳如烟!果然有她!
李晚宁指尖微微一用力,茶杯里的水晃了晃。
这么大笔钱,这么急着兑出来,想干嘛?
柳如烟一个寄人篱下的表亲,哪来这么大手笔?
还是说……她后头还有人?
正琢磨着,门外丫鬟来报:“娘娘,柳家表小姐来了,说是……来给娘娘请安,顺便,为昨天她丫鬟失手打碎花瓶的事,解释两句。”
李晚宁眼角微微一跳。
刚摸到点边儿,正主就送上门了?
这是来解释,还是来……探风?
(第12章 完)
【章末】:柳如烟不请自来,是慌了手脚还是另有倚仗?
那笔神秘的巨款究竟流向何处?
李晚宁将如何应对这场突如其来的交锋?
看似平静的王府,暗潮愈发湍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