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芯啪地轻响,爆出一星火花,最后一点信纸残骸化作灰烬,袅袅散开。
李晚宁漫不经心地捻着指尖,仿佛掸去的不是灰,而是东宫迫不及待伸过来的第一只爪子。
她抬眼,看向阴影中身姿挺拔的君墨寒,唇角弯起一抹冷冽的弧度:“王爷,看来有人嫌咱们这潭水还不够浑,急着要来趟一趟。”
君墨寒负手而立,昏暗的光线勾勒出他硬朗的下颌线,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跳梁小丑,来得正好。本王正缺个立威的靶子。”
“靶子要立,但不能脏了我们的手。”
李晚宁步履轻盈地走到那幅巨大的运河舆图前,纤长食指精准地点在新设稽查点的漕运枢纽上。
“这位赵德明赵大人,不是奉了东宫之命要来查吗?那就让他查,睁大眼睛好好查。”
她侧过头,对恭敬垂立的周文柏吩咐,语速快而清晰:“放风出去,就说我们有几船从江南来的‘顶级苏绣’,怕路上不太平,走了隐蔽水道,会比原定晚到京城几天。”
“记住,这消息要‘不小心’漏给码头那几个东宫的眼线。”
周文柏心领神会,这是要请君入瓮。
还得让贼自己找准绳子往里钻:“娘娘放心,小人明白,一定做得自然,绝不起疑。”
“还有,”李晚宁眼底掠过一丝精光,“让我们的人,‘帮帮’这位新上任的稽查大人。他人生地不熟,总需要些‘热心人’指点,比如……哪条水道油水最厚,哪些商队看着好捏。”
周文柏背后一凉,顿时明了王妃的厉害——这是要借刀杀人,让东宫的人去碰那些连太子都不敢轻易撕破脸的硬茬子!
他躬身道:“是,小人立刻去办,保准赵大人一到,就收到一份‘贴心’的大礼。”
君墨寒闻言,目光落在李晚宁身上,深沉难辨。
她不仅赚钱狠,玩权谋更狠,杀人都不用见血。这份心智谋略,比他帐下任何谋士都更犀利。
“需要本王如何配合?”
他沉声问,已是全然的信任。
李晚宁转身,昏黄灯光下,她颊边那点未净的钢灰,反衬得笑靥带着惊心动魄的妖冶:“王爷稳坐即可。”
“必要时,让带着‘镇北铁令’的商队,‘恰巧’路过那几个敏感地段,‘不经意’亮个相。要的就是让他们猜,猜我们底牌多厚,却永远摸不着边。”
……
三日后,漕运码头人声鼎沸,比往日更喧闹几分。
新官上任的漕运稽查副使赵德明,腆着微凸的肚子,揣着东宫特赐的令牌,趾高气扬地踏下官船。
他眯着眼,打量着这片即将给他带来功名利禄的河岸,嘴角是压不住的得意。
太子殿下密令,查清镇北王暗中的财路,若能断其根基,便是大功一件!
脚刚站稳,几个看似机灵的本地帮闲就围了上来,点头哈腰,奉承话不要钱似的往外倒。
赵德明极为受用,在这几人的“热心”指引下,很快锁定了两条据说油水丰厚的水道,以及几家看似普通、却传言利润惊人的商号。
“大人,您京里来的,有所不知,”一个尖嘴猴腮的帮闲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指着远处一条货船,“瞧见那‘顺风’号没?明面上是瓷器,可小的听说……里头夹带的私货,那才叫值钱!”
赵德明眼睛顿时亮了,仿佛看到白花花的银子和锦绣前程在向他招手。
同一时间,“锦云绸缎庄”后院密室。
周文柏恭敬禀报:“娘娘,鱼饵撒下,赵德明已上钩,正盯着我们放出的那几个目标。”
“按您吩咐,咱们一支持有铁令的商队,明日会经过黑水峡,那地方一向不太平,是漕帮和另一股水匪势力的交界。”
李晚宁正低头审视新送来的货运马车草图,闻言笔尖未停:“黑水峡?地点选得不错。让商队照常走,不必张扬,但若有人拦路盘查,不必忍气吞声,该亮身份就亮。”
“动静闹大些更好,让沿岸的眼睛都瞧瞧,镇北王府的货,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碰的。”
“是。”
周文柏应声,略显迟疑,“娘娘,还有一事。近来京城几家与我们有来往的商号附近,多了些生面孔窥探,连王府侧门,也常有陌生货郎晃悠。”
“恐怕……不止东宫,其他几家也闻到味儿了。”
李晚宁放下炭笔,唇角微勾:“树大招风,意料之中。让他们探去,正好也让王爷瞧瞧,这京城里,有多少牛鬼蛇神坐不住了。”
她踱到窗边,夜色深沉,皇城方向灯火零星。
“水越浑,才越好摸鱼。就怕,这水搅得还不够浑。”
……
第二天,黑水峡。
镇北王府的商队果然被拦下了。
赵德明新官上任,憋着劲要立威。
他带着一群凶神恶煞的兵丁,以搜查违禁品为名,气势汹汹地堵住河道,打定主意要狠狠敲一笔,顺便探探虚实。
商队领头的是个面貌普通、眼神精悍的中年汉子,他不慌不忙地出示路引货单。
赵德明看也不看,大手一挥就要强行登船。
就在这时,中年汉子不紧不慢地从怀中掏出一枚玄铁令牌,令牌上鹰隼图腾在日光下泛着幽冷的金属光泽。
“此乃镇北王府货船,奉王爷令通行,阁下也要查?”
他声音平静,却带着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道。
“镇北铁令?!”
赵德明身后一个老吏脸色唰地白了,慌忙拉扯他的衣袖,低声急语。
赵德明脸上的得意瞬间冻结,他虽得东宫授意,却深知这铁令在北境意味着什么——那是能调兵遣将的凭证!
在这三不管地界,真动起手来,自己这点人手恐怕不够塞牙缝。
最终,赵德明只能眼睁睁看着商队扬长而去,憋得满脸通红,一口气堵在胸口,差点背过气去。
这消息如同长了腿,飞快传遍沿岸——东宫派来的钦差,竟在镇北王府的商队面前碰了一鼻子灰,成了天大的笑话!
消息传回王府,君墨寒听着暗卫禀报,指尖轻叩紫檀木盒,眼底是毫不掩饰的激赏,甚至带上了一丝难以言喻的纵容。
他的王妃,总能给他惊喜。
李晚宁得知后,只是淡淡一笑,对周文柏说:“告诉下面,好戏才刚刚开场。
接下来,得让这位赵大人忙得团团转,没工夫想别的。”
她铺开一张纸,挥毫写下一串清单,上面罗列着硫磺、硝石、木炭(皆是火药基础),以及大量普通药材、布匹,甚至还有几种孩童玩的烟花花样。
“照这个单子,让不同商队,分批少量采购,地点要散,时间要错,最后都运到这几个指定仓库。”
动静不妨大点,务必让赵德明查到蛛丝马迹,却又猜不透我们想干什么。”
周文柏接过清单,心头巨震,隐约猜到王妃所图甚大,不敢多问,连忙下去安排。
顷刻间,以京城为中心,数条商道暗流愈发湍急。
各方势力的探子都被调动起来,绞尽脑汁想弄清镇北王妃这东一榔头西一棒槌的背后,究竟藏着怎样的惊天谋划。
风雨欲来,无形的网正在悄然收拢。
而执棋之人,正慵懒地倚着窗棂,望着夜空一颗倏忽坠落的流星,唇边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轻声低语:
“东风已至,这第一场‘烟花’,该为谁绽放呢?”
(第049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