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伯裤裆下一滩腥臊水渍漫开,那支淬了幽蓝毒液的冷箭,堪堪钉在他两腿之间的砖缝里,尾羽还在嗡嗡颤响。
就差那么一丁点,这老管家就得去阎王殿报到了。
李晚宁连眼皮都没眨一下,目光像淬了冰的刀子,唰地射向冷箭来的方向——屋脊连绵,晨雾缭绕,鬼影子都没一个。
“灭口。”
她红唇一动,吐出两个字,轻飘飘的,却让周遭亲兵后颈发凉。
君墨寒手腕一翻,长剑归鞘,动作流畅得像是演练过千百遍。
他没管瘫成烂泥的福伯,反而抽出一方雪白锦帕,弯腰,小心翼翼捏起那支毒箭。
晨光落在幽蓝的箭簇上,泛出诡异的光。
“手真快,心真黑。”
他声音压得低,里面的杀意却压不住。
周显仁刚吐露点东西,那边就急着要掐断线索,这是把他镇北王当泥捏的了。
李晚宁裙摆曳过湿漉漉的青砖,走近两步,扫了眼那箭:“京城特供的‘幽蓝鸩’,沾皮烂肉,见血封喉。
舍得用这玩意儿,是打定主意不让王爷喘气了。”
君墨寒把箭递给亲卫:“收好,一根毛都不许碰掉。”
这才看向抖如筛糠的福伯,声音不容置疑:“说清楚,哪个侍郎?”
福伯脸白得像纸,嘴唇哆嗦着:“是…是侍郎…大…” 话没说完,眼珠一翻,直接晕死过去。
“啧,”李晚宁轻嗤,“倒省了别人的事。”
君墨寒眉头微皱,挥手让人把福伯抬下去治。
“嘴给本王撬开!今日之事,谁敢漏出去半个字,提头来见!”
“是!”
闲杂人等都退干净了,城楼上就剩他俩。
太阳完全跳了出来,金光罩着并肩站的两个人,影子拉得老长。
折腾一宿,累是累,可精神头却异样地亢奋。
“回去眯会儿。”君墨寒侧过头看身边人。
晨曦给她脸颊勾了道金边,长睫毛上像撒了金粉,可那双眼,亮得灼人。
李晚宁却摇头,嘴角那点笑意味不明:“王爷觉得,经过这一夜,那府里头还能有安生觉睡?”
君墨寒没吭声。
王府的遮羞布被撕开一道口子,底下的牛鬼蛇神,该冒头了。
俩人并肩往下走。
一路上,丫鬟小厮个个缩着脖子,大气不敢出,眼神里的敬畏,可是实打实的
——对王爷,更对这位一夜之间就把阴谋诡计捅破天的王妃。
主院里,热水、干净衣裳、清粥小菜都备好了。
李晚宁换下那身繁复宫装,穿了件月白云纹的常服,头发用一根玉簪子松松一绾,清爽利落。
她进小花厅时,君墨寒也已经收拾利索,坐在桌边了,战场上那股杀伐气敛去,显出名门贵胄的清贵劲儿。
粥还冒着热气。
俩人对着坐下,一时没人说话,只有碗筷碰着的细微声响。
这沉默不尴尬,反倒有种一块扛过枪后才有的松懈和默契。
最后还是君墨寒先开的口,他夹了块水晶糕放到李晚宁跟前碟子里,动作自然得他自己都愣了下。
“今天要不是你心细,看出北山那是个套,我和兄弟们怕是要栽。”
他话说得郑重,“这份情,我记着。”
李晚宁抬眼,对上他视线。
这会儿他眼里没那些锋芒,就是纯粹的欣赏,还带着点探究。
她拿起糕点咬了一小口,才慢悠悠说:“王爷别记情,我帮的是我自己。船要是沉了,我能捞着什么好?”
话够直白,一点不遮掩俩人就是利益捆绑。
君墨寒却没恼,反而低低笑了声,这笑里带了点真意思。
“王妃总是这么…明白。”
“糊涂蛋死得快。”李晚宁拿起绢帕擦擦嘴角,“比如周显仁,再比如…那位名儿都不敢让人说完的侍郎大人。”
她又把话拽了回来,眼睛清亮地看着君墨寒:“王爷心里,有谱了吧?”
君墨寒眼神沉了沉,手指无意识在桌上敲了敲:“京城里,侍郎多了去。但能跟苏家扯上关系,还能弄到‘幽蓝鸩’这种宫廷禁药,又急着要我死,连羌族死士都敢勾搭的…筛一筛,也没剩几个了。”
名儿没点破,但彼此心里都门儿清。
“福伯是吓尿了,可周显仁还喘气呢。”
李晚宁提醒,眼里闪过算计的光,“小虾米知道不多,但他这种两头传话的,总留点尾巴。信怎么传?钱怎么走?撬他的嘴,比猜那个影儿实在。”
君墨寒点头:“赵莽去办了。但经这一出,对面肯定更警惕,线头不好抓。”
“那就逼他们自己乱!”
李晚宁笑了,像只算计人的狐狸,“王爷你立了大功回来,接二连三被刺杀、被栽赃、被兵临城下,现在连管家都差点被灭口。”
这委屈,能不跟皇上好好说说?”
君墨寒立刻懂了:“把事情闹大?”
“对喽!”
李晚宁眼睛发亮,“王爷您是戍边功臣,受了天大的委屈,这奏折必须写,还得写得惨点儿!
把北境军民的愤慨、王爷您的忠勇和冤屈,详详细细全摆上去。
哭着求皇上做主,彻查幕后黑手,还您清白!”
她顿了顿,语气带了点戏谑:“到时候,那位躲在阴沟里的‘侍郎大人’,和他上头那位,突然被推到明面上,被皇上盯着,被满朝文武议论,他们慌不慌?
“会不会急着擦屁股,一擦,不就露出更多马脚了?”
君墨寒看着眼前这神采飞扬的女子,她谈这些权谋算计时,眼里的光彩,比什么宝石都亮。
这哪是后宅妇人?
分明是能搅动风云的谋士!
“好个将计就计!”
君墨寒抚掌,眼里欣赏更浓,“王妃之才,堪当大任。”
“王爷可别捧杀我。”
李晚宁坦然收下,话头却一转,带着点懒洋洋的调侃,“下回夸人,换点吉利的词儿,妾身还想多活几年呢。”
君墨寒一愣,随即朗声大笑起来,这几日的阴霾都像被这笑声驱散了些。
他发现,跟这女人相处,是真不累。
聪明,直接,不扭捏,还带点辣劲儿。
笑够了,花厅里气氛松快不少。
阳光透过窗棂照进来,光影斑驳。
君墨寒看着李晚宁,忽然问:“经过这些事,王妃觉得,你我这盟约,可还牢靠?”
李晚宁迎上他目光,不躲不闪,嘴角弯得更深:“王爷是怕我见您仇家多,势头不好,想另找下家?”
君墨寒没否认,只是静静看着她。
“王爷把心放回肚子里。”
李晚宁端起茶杯,吹开浮沫,语气淡淡,却字字扎实,“雪中送炭,可比锦上添花金贵多了。再说了…”
她抬眼,眸子里流光溢彩,带着股睥睨的自信:“我李晚宁挑中的盟友,自然有本事把这死局走活!您要是败了,那不是打我脸吗?”
这话狂得没边,可从她嘴里说出来,偏偏让人信服。
君墨寒心里那根弦,被狠狠拨动了一下。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女子。
她不是绕树的藤,她是能跟他并肩立着的树。
“好!”他举起茶杯,“为你这眼光,为通天坦途。”
李晚宁也举杯,跟他轻轻一碰:“合作愉快。”
茶杯相撞,清脆一响。
但这融洽气氛没持续多久,青羽脚步匆匆进来,脸色不太对,凑到李晚宁耳边低声急语。
李晚宁听着,脸上那点轻松瞬间没了,眉头微微蹙起。
“怎么了?”
君墨寒察觉不对。
李晚宁放下茶杯,目光沉静看向他:“京城刚传来的消息。那位‘侍郎大人’府上,三日前,秘密弄进去一味药,南疆来的稀罕物,叫…‘相思引’。”
君墨寒眼神骤然一冷:“相思引?”
他听过这名字,不是毒药,却比毒药更阴诡,是蛊引子。
李晚宁指尖点着桌面,眼神锐利:“看来,有人是朝堂后院双管齐下,不想给王爷留活路了。”
刚缓和的气氛,瞬间再度绷紧。
那张看不见的网,分明又收紧了圈口,悄无声息地缠了上来。
(第041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