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如血,吞噬了镇北王府最后的余晖。
李晚宁的月白裙裾扫过冰冷青石板,脚步声声,敲碎了死寂。
影七如鬼魅相随,所过之处,亲卫无声行礼,火把的光跳跃在她清冷绝艳的侧脸上。
“王妃……”病榻上的苏姨娘气息微弱,一把抓住她的手,指甲几乎掐进肉里。
“太子……宫宴……桂花酿里是‘相思引’!”
李晚宁的心,猛地一沉。
那三个字,是刻在她魂魄里的诅咒。
前世穿肠烂肚的剧痛,如附骨之蛆,顷刻复苏。
暮色浓稠得化不开,像泼洒开的浓墨,又似凝固的血,将巍峨的镇北王府彻底吞没。
飞檐斗拱在昏暗中勾勒出沉默而压抑的剪影,连最后一丝天光也吝啬地收敛殆尽。
回廊下,脚步声由远及近,清脆,不急不缓,一下下敲打在人心上。
李晚宁疾步而行,月白的裙裾随着她的动作翻涌起落,如同暗夜里唯一流动的光,扫过冰凉坚硬的青石板,带起细微的沙沙声。
廊下悬挂的灯笼光线昏黄,勉强照亮前路,却将她本就清丽绝伦的容颜映衬得愈发朦胧。
恍若谪仙临世,不染尘埃,偏偏眉宇间凝着一抹化不开的冷冽。
影七无声地跟在半步之后,如同她真正的影子,气息收敛到极致,唯有腰间佩剑的暗纹,偶尔掠过一丝金属的冷光。
苏姨娘所居的院落外,早已是五步一岗,十步一哨。
身着玄甲、腰佩利刃的王府亲卫手持熊熊燃烧的火把,将四周映照得亮如白昼,肃杀之气几乎凝成实质。
见到李晚宁到来,所有亲卫齐刷刷躬身行礼,动作整齐划一,让开一条通道,除了火把燃烧的噼啪声,竟无一丝杂音。
李晚宁微微颔首,径直踏入院内,推开那扇虚掩的房门。
浓郁的药味混杂着一丝衰败的气息扑面而来。
内室榻上,苏姨娘面无人色地躺着,嘴唇干裂,眼窝深陷,听到动静,她艰难地侧过头,看到李晚宁的瞬间,浑浊的眼里爆发出强烈的求生欲。
“王妃!您……您终于来了!”
她挣扎着想坐起来,却力气不济,只能急切地伸出枯瘦的手,死死抓住李晚宁微凉的手指,力道大得指节泛白。
李晚宁顺势在榻边坐下,反手握住她颤抖的手,声音放缓:“别急,慢慢说,本妃在这里。”
苏姨娘像是抓住了唯一的浮木,急促地喘息着,胸口剧烈起伏:“妾身……妾身昨日偷偷听到……一个天大的秘密!太子……太子他们……”
她因恐惧而有些语无伦次,缓了口气,才压低了声音,带着哭腔道:“他们要在不久后的宫宴上,对您下手!用的是……是‘相思引’!”
“相思引”三字入耳,李晚宁只觉得耳边“嗡”的一声,仿佛有一道惊雷在灵魂深处炸开!
是她前世饮下的那杯毒酒!
是让她肝肠寸断、含恨而终的穿肠毒药!
那刻骨铭心的痛苦记忆,如同冰锥刺破封冻的湖面,瞬间席卷而来,让她四肢百骸都泛起寒意。
她的瞳孔不受控制地骤缩,但仅仅是一瞬,便被她强行压下,面上依旧平静无波,只眼神更冷了几分。
“他们知道王妃您精通医理,寻常毒物根本近不了您的身。”
苏姨娘并未察觉她的异样,兀自急促地说道。
“所以才特意寻了这据说无色无味、银针也试不出的奇毒‘相思引’,要下在……下在您最爱的桂花酿里!”
她喘了口气,眼中恐惧更甚:“不止如此!为了确保万无一失,他们还买通了厨房的刘妈妈,让她在宫宴前一日,在您惯用的点心里,先下软筋散!让您宫宴时无力分辨毒酒!”
话音未落——
“砰!”
房门被人从外面猛地推开,携着一股凛冽的夜风,一道玄色身影大步踏入。
披风下摆扬起凌厉的弧度,带来满室寒凉。
君墨寒去而复返。
他显然来得急,发梢还带着夜露的湿气。
深邃的目光第一时间扫过榻边的李晚宁,见她安然无恙,周身那骇人的戾气才微不可察地收敛了一瞬。
随即,那目光便如最锋利的刀刃,直射向榻上抖成一团的苏姨娘,声音冷得能冻结空气:“说清楚!”
简单的三个字,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
苏姨娘吓得浑身一颤,结结巴巴地将方才的话又复述了一遍。
待她说完,君墨寒俊美无俦的脸上已是寒霜密布,下颌线绷得极紧。
他甚至没有多余的询问,直接侧首,对如同影子般的影七吐出冰冷的指令:“带刘妈妈!”
影七领命,身形一闪,已消失在门外。
不过一炷香的功夫,院外便传来沉重的拖拽声和杀猪般的哭嚎。
“王爷饶命!王妃饶命啊!老奴冤枉!老奴什么都不知道啊!”
影七去而复返,如同拎小鸡一般,将一个体态肥胖、头发散乱的妇人扔在地上,正是厨娘刘妈妈。
她早已吓得魂飞魄散,瘫软在地,抖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涕泪横流,不住地磕头。
“冤枉?”君墨寒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神没有半分温度。
刘妈妈抬头触到他那目光,如同被厉鬼盯上,哭声戛然而止,只剩下牙齿打颤的声音。
她慌忙改口:“王爷明鉴!老奴……老奴是一时鬼迷心窍,收了太子府管事给的银子,可……可老奴还没动手啊!求王爷开恩!求王爷开恩!”
“没动手?”李晚宁缓缓站起身,走到刘妈妈面前。
月光从窗外倾泻而入,恰好笼罩在她身上,月华朦胧,映得她面容清冷如玉,眸光却比月色更寒。
她微微俯身,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敲打在刘妈妈濒临崩溃的神经上:“那你藏在房中衣柜暗格第三层,用油纸包着的那包软筋散,是准备留着给自己享用的么?”
刘妈妈猛地抬头,眼中瞬间被极致的恐惧填满,面如死灰,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她怎么会知道?藏得那般隐秘……
“拖下去。”君墨寒甚至没有再看那滩烂泥般的厨娘一眼,声音森冷,不带一丝情感,“按王府规矩,严加处置。”
立刻有两名亲卫上前,毫不留情地将彻底瘫软的刘妈妈拖了出去,凄厉的哭求声很快消失在夜色深处。
这一夜,镇北王府注定无眠。
从厨房到马厩,从花园到偏院,铁腕清洗迅疾如雷。
偶尔有短促的惨叫声和求饶声划破夜空,又很快沉寂下去,只余下更深的死寂和弥漫在空气中的淡淡血腥气。
李晚宁站在窗前,望着外面沉沉的夜色,火把的光影在她清澈的眸子里明明灭灭。
她脸上没什么表情,仿佛外面发生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君墨寒下令之后,便一直站在她身侧不远处,玄色的身影几乎与暗夜融为一体。
他的目光几次掠过她沉静的侧脸,欲言又止。
待到东方泛起鱼肚白,黎明驱散黑暗,王府内的肃杀之气渐渐平息。
早膳时分,君墨寒将一本墨迹未干的名册轻轻放在李晚宁面前的梨花木桌上。
他眼底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但更多的是一种铁血过后不容置疑的掌控力。
“十个。”他言简意赅,“已处置干净。”
李晚宁拿起名册,指尖划过那些被朱笔狠狠划掉的名字,鲜红的墨迹触目惊心。
她一页页翻过,神情专注。
良久,她抬眸,看向坐在对面的君墨寒。
晨曦透过窗棂,为他俊美凌厉的轮廓镀上一层柔和的金光,却化不开他眉宇间的冷峻。
就在这时,君墨寒忽然伸手,越过桌面,温热的手指握住了她微凉的手腕。
李晚宁微微一怔。
“昨晚……”君墨寒看着她,声音比平日低沉些许,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涩意,“可吓着了?”
李晚宁目光落在被他握住的手腕上,随即抬眼,迎上他带着探究和些许……或许是担忧的视线,忽然轻轻笑了一下,手腕微转,不着痕迹地抽了回来。
“王爷忘了?”她语气轻描淡写,唇角甚至还噙着一抹浅淡的弧度,“我可是死过一次的人。”
这话如同羽毛拂过水面,却让君墨寒的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紧,闷闷的疼。
他看着她平静无波的眼眸,那里面仿佛蕴藏着深不见底的寒潭,再也寻不见从前半分的痴恋与温度。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
片刻后,李晚宁放下名册,将自己“将计就计”的宫宴谋划平静道出。
她没有刻意渲染,只是条理清晰地点出几个关键。
君墨寒听着,眼底最初是诧异,随即转为深思,最后化作毫不掩饰的惊艳与激赏!
他猛地抬眼看她,目光灼灼:“好!好一招请君入瓮!釜底抽薪!”
他几乎是抚掌赞叹,连日来的阴霾似乎都被这个大胆而精妙的计划驱散了几分。
他的王妃,总是能给他带来意想不到的惊喜。
恰在此时,书房外传来管家略显急促的脚步声和通禀:
“王爷,王妃,宫里来人了!皇后娘娘急召王妃入宫,说是要商议宫宴事宜!”
声音清晰地传入门内。
李晚宁与君墨寒对视一眼。
他目光深沉,她眼神清冷。
彼此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了然和冰冷的锐光。
果然来了。
这场表面歌舞升平、内里刀光剑影的大戏,锣声已敲响,帷幕正缓缓拉开。
而他们,已站在了舞台中央。
凤座之上的那位,如此急切,究竟所为何事?
这场精心策划的杀局,又将如何展开?
(第27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