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
这座冠绝天下的雄城,在晨曦中缓缓苏醒。
巍峨的城墙如匍匐的巨兽,城门洞开,吐纳着南来北往的商旅与走卒。
苏云的车队,就在这川流不息的人潮中,停在了官道尽头。
没有选择车水马龙的正阳门,而是依着驿卒的指引,绕向了相对偏僻的陈桥门。
“大人,就是这了。”
车外的“暗夜”队员声音低沉。
苏云掀开车帘,目光所及,城门守卫甲胄鲜明,盘查严苛,眼神中透着一股京城禁军特有的倨傲。
一股无形的压力,随着城门洞里吹出的风,扑面而来。
【来了。】
苏云心中冷笑一声。
这第一道下马威,比他预想的还要准时。
“传我命令,”他的声音平静无波,
“将那把伞,举起来。”
“是!”
两名早已待命的“暗夜”队员一跃而下,从后车解下一件巨大的油布包裹。
油布扯开,一柄巨大无比、造型奇特的伞,被两人合力高高举起!
“哗——”
刹那间,周围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了过去。
那伞面,由无数块颜色各异的碎布拼接而成,粗麻、细棉,青蓝灰白,在晨光下显得斑驳而又震撼。
伞面上,那用拙劣针线绣出的“青天再造,万民感佩”八个大字,以及周围密密麻麻的鲜红手印和墨笔姓名,构成了一幅冲击力极强的画面!
“那是什么?”
“好大的伞!像是百家布做的……”
“上面写的什么?青天……万民……好像是送给哪个大官的万民伞!”
城门口原本嘈杂的人群,瞬间安静了片刻,随即爆发出更大的议论声。
无数道好奇、探究、震撼的目光,聚焦在这把前所未见的巨伞,以及它后面那辆普普通通的青布马车上。
就在这万众瞩目之下,苏云的车队缓缓向城门驶去。
陈桥门的守将,一名虎背熊腰的京营都头,原还板着脸,要给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外地小官一个“规矩”。
可当他看到那把伞时,眉心顿时拧成一团。
那伞的尺寸,那上面的字迹和手印,都非寻常。
京城里什么稀奇事没见过?
可这样的伞,却是头一遭。
“来者何人?”都头踏前一步,高声喝问,声音洪亮,回荡在城门洞里,自带几分摄人的威严。
一名“暗夜”队员上前,递上官凭文书:“新任将作少监、权发遣三司户部副使苏云苏大人,奉八百里加急圣旨,回京陛见!”
“奉旨进京?”都头冷哼一声,瞥了一眼苏云的马车,目光中带着不加掩饰的轻蔑,
“七品县令,也敢称奉旨进京?只闻陛下‘召见’,未闻‘奉旨’。”
“何况,区区七品县令,入京何须如此阵仗?还带了这么多闲杂人等,更别提这把怪模怪样的破伞!”
“京城之地,岂容你们随意喧哗!”
他话锋一转,语气加重了几分:
“我等未接京兆府文书,也未接陛下谕旨,陈桥门,恕不放行!”
“尔等速速退去,勿要在此扰乱京城秩序!”
京城百姓,闻声渐渐聚拢。
他们原本只是好奇,瞧着这队车马不似寻常,又见那把巨大的“万民伞”,都觉新奇。
此刻听得守城都头一番训斥,不少人交头接耳,指指点点。
“这是哪个边远小县的官儿?连进京的规矩都不懂?”
“嗨,你看他那马车,青布的,寒酸得很。怕是山沟沟里来的。”
“可那伞……瞧着怎么有些不同寻常?像是……”
百姓的议论声虽低,却还是传入了都头耳中。
他自觉在百姓面前长了脸面,姿态更是傲慢几分。
“青石县令,听好了!”都头提高嗓门,指着那把伞,嘲讽道:
“你这劳民伤财,弄些怪力乱神的东西,在乡下或许能唬住几个土包子,在京城,可没人吃你这一套!”
“速速收起这碍眼之物,带着你的车队,从哪来回哪去!”
苏云在马车里,耳闻这番话语,面色平静如水,甚至,还泛起一丝讥讽。
果然,吕党的耳目,早已布控京城四门。
他们不仅要阻他入京,还要借机贬低青石县的功绩,打击他的声望。
【吕夷简的手段,还真是上不得台面。】
苏云在车内端坐不动,连眼皮都未曾抬一下。
那都头见车内没反应,愈发得意,指着那把万民伞,声音更大了几分:
“还有这东西!一看就是劳民伤财、沽名钓誉之举!圣天子在上,做什么青天?我看是想自己当青天吧!”
“给我拿下!给我把这破伞拆了!”
“你敢!”
“暗夜”队员目露凶光,手已按在腰间刀柄上。
周围的百姓看得分明,这分明是城门官在故意刁难!
一时间,指指点点,议论声更大了。
就在那都头准备下令动手的一瞬间,车帘被缓缓掀开。
苏云的身影,出现在车辕上。
他身形挺拔,面容虽有些苍白,却丝毫未减风采。
他没有看那嚣张的都头,目光反而越过他,看向了巍峨的城楼。
“福伯。”
“老奴在。”
“把郡主的金令,给这位官爷瞧瞧。”
此言一出,那都头脸上的得意笑容瞬间僵住!
郡主?!
福伯颤颤巍巍地从怀中取出一个锦盒,打开,一枚刻着繁复纹样、在晨光下熠熠生辉的金色令牌,赫然出现在众人眼前!
“郡主金令在此!”
“轰!”
都头的脑子里嗡的一声,两腿一软,差点跪下。
周围的兵卒更是吓得脸色煞白,齐刷刷后退一步。
皇室金令!这玩意儿他们只在传说中听过!
都头的冷汗“唰”地一下就流下来了,他强撑着狡辩道:
“郡……郡主金令,乃殿下私物,岂能……岂能用于官员入京这等公事……”
“哦?”苏云终于将目光落在了他的脸上,
“你的意思是,本官身后车驾之中,并非康平郡主殿下?”
“还是说,你认为郡主殿下的随行车马,没有资格入城?”
苏云的声音陡然拔高,字字如刀!
“又或者,你是在暗示本官,假借郡主之名,私闯京城?!”
“你区区一个城门都头,意图阻拦皇室贵胄入京,盘问郡主随行之臣,是何居心?!”
“莫非,是想谋反不成?!”
“谋反”二字一出,吓得他“噗通”一声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声音都变了调。
“小人不敢!小人不敢啊!小人有眼不识泰山,冲撞了贵人!求大人饶命,求殿下恕罪!”
苏云冷哼一声,不再看他。
“开城门!”
“是!是!快!快开门!清开道路,恭迎大人与殿下入城!”
那都头连滚带爬地起身,对着手下兵卒大声嘶吼,态度比见了亲爹还要恭敬。
百姓们看得目瞪口呆。
前一刻还嚣张跋扈的城门官,下一刻就变成了摇尾乞怜的哈巴狗。
那块金牌,那辆马车里的人,究竟是何等尊贵?
在无数道敬畏、震撼的目光中,苏云的车队,高举着那把巨大而醒目的“万民伞”,畅通无阻地驶入了汴京城。
另一辆马车内,赵灵儿透过纱帘,看着苏云从容不迫地用她给的底牌,将吕党的第一波攻势化解于无形,嘴角不由泛起一抹安心的笑意。
【我的男人,果然不会让我失望。】
然而,这仅仅是个开始。
“拦住他们!拦住他们!”
“御史台办事!无关人等速速退避!”
车队刚驶过瓮城,进入内城街道,前方路口,忽然涌出一群身着官服的官员。
约莫十余人,手持笏板,面色涨红,气势汹汹地冲了过来,直直地拦在了马车队的前方。
他们手中高举着一叠叠的奏章,显然是早有准备。
为首的一名官员,身形矮胖,面色潮红,头戴官帽却歪斜了几分,一副气急败坏的模样。
他指着苏云的车队,声嘶力竭地吼道:
“你这乱臣贼子!擅自练兵,藐视法度!祸乱一方!陛下召你入京,我等御史台,绝不容你这等败类,玷污朝堂!”
“今日当着京城百姓之面,有本弹劾!”
他将奏章展开,厉声宣读:
“弹劾新任将作少监苏云!其在青石县令任上,藐视祖宗法度,私自募兵,编练‘青石钢’、‘暗夜’等私军,其心可诛!”
“弹劾苏云,大兴土木,营造奢靡,以‘建设券’之名,行盘剥百姓之实,致使民怨沸腾!”
“弹劾苏云,出身成谜,来历不明,骤得高位,实乃我大宋之祸根!”
一声声弹劾,慷慨激昂,响彻长街。
“我等恳请陛下,将此乱国妖孽,就地拿下,明正典刑,以安朝纲,以正视听!”
“请陛下,拿下苏云!”
数十名御史齐声高喝,声势骇人。
街道两旁的百姓彻底懵了。
刚进城,就当街被御史弹劾?这是多大的罪过?
那把刚刚还显得无比荣耀的“万民伞”,在此刻“民怨沸腾”的指控下,竟显得有些讽刺。
车厢内,苏云的面色,彻底沉了下来。
【好一招组合拳。城门刁难不成,立刻就是舆论绞杀。】
【只是……】
他看向那为首的御史,【这位‘喷子’,倒是面生的很。】
就在这剑拔弩张,一触即发的时刻。
长街的另一头,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铜锣声,伴随着衙役们不耐烦的呵斥。
“回避——!”
“回避——!”
马蹄声渐渐密集,一顶黑油油、造型古朴的官轿,在数名轿夫的抬动下,以及一队护卫的簇拥下,正缓缓向陈桥门的方向驶来。
轿身漆黑,无半分华丽装饰,却自有一股威严,无声地昭示着轿中人的超然地位。
那轿子,看似普通,但识货的人一眼就能看出,那是只有三品以上大员,才能乘坐的规制。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那顶黑油油的官轿吸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