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的黑暗,最是粘稠。
空气中弥漫着血腥、焦糊与雪水混合的诡异气味,然而,那股压得人喘不过气的肃杀之意,却在悄然消散。
观星台上,林缺盘膝而坐,身前便是那面被他狠狠插入高台的青铜古镜。
镜面不再映照过往,而是如一汪深不见底的寒潭,幽幽旋转,吞吐着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的、肉眼不可见的磅礴力量。
共誓之力!
七盏魂灯的火焰在他身后摇曳,与他体内的力量遥相呼应,每一次吐息,都仿佛在催生某种全新的、无形的东西。
他闭上双眼,心神沉入意识之海。
“以前,是系统告诉我怎么活,怎么选。”
“现在……该由我来告诉这世上的人,该怎么活!”
这个念头一生出,便如燎原之火,再也无法遏制!
嗡——!
身前的青铜古镜猛然一颤,镜面之上,一行金色的古篆自动浮现,带着一股亘古苍茫的威严,直接烙印在他的脑海中:
【请输入第一条律令。】
林缺豁然睁眼!
他没有去拿真正的笔墨,而是伸出食指,指尖一缕精纯的共誓之力凝聚成点点金光,如饱蘸浓墨的狼毫笔尖。
他提笔,于身前虚空之中,一笔一划,郑重地划下第一道光痕!
墨痕如龙,光字如电!
“凡!”
“以!”
“人!”
“为!”
“祭!”
“者!”
六个大字,每一个都仿佛重逾万钧,引得天地间的元气为之震荡!
“——天地共诛之!”
最后五个字一气呵成,化作一道横贯天际的金色法旨,瞬间炸开,融入了这方天地的规则之中!
字成的刹那,整个大炎王朝,九州大地,三十六座被仙门设为汲取龙气与民愿根基的“灵塔”,无论隐藏在深山古刹,还是矗立于繁华闹市,在同一时刻,齐齐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哀鸣,而后轰然崩塌!
京城郊外,天音寺后山。
一名正在闭死关,试图冲击宗师境的长老猛地喷出一口逆血,浑身经脉寸断,当场昏死过去,他身下那由九十九名童子精血绘制的阵法,瞬间黯淡无光。
观星台下,大儒谢玄手中那刚刚燃起的、汇聚了儒门正气的火把,“噗”的一声,竟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强行掐灭,只余一缕青烟,仿佛在嘲笑着他的不自量力。
律令化作无形的天宪,在这一刻,真正地降临人间!
皇城内外,无数从噩梦中惊醒的百姓推开窗户,他们看不见崩塌的灵塔,却能清晰地感觉到,压在心头那块沉甸甸的石头,被搬开了。
“天亮了……好像真的天亮了!”
“我……我感觉呼吸都顺畅了!”
“是扫雪郎!一定是那个叫林缺的扫雪郎,他给我们定了新规矩!”
民心所向,汇聚成更汹涌的洪流,倒灌入观星台的铜镜之中。
然而,旧秩序的爪牙并未就此屈服。
“杀!给我杀进去!谁能取下林缺首级,本王保他三代富贵,赐仙门筑基丹一枚!”
二皇子状若疯魔,双目赤红。
他很清楚,林缺的规矩一旦立稳,他和他背后的仙门,将再无立足之地!
这是最后的困兽之斗!
五百名披着重甲、眼神麻木的死士,如一道黑色的铁流,无视了倒戈的同袍,舍弃了所有的防御,以决死之姿,朝着紫宸宫发起了最疯狂的冲击!
高台之上,林缺却连眼皮都未曾抬一下。
他只是对着钟楼的方向,淡淡地说了一句:“白先生,该你了。”
“铮——!”
一道与之前《醒心曲》截然不同的琴音,骤然响起!
那旋律不再是唤醒,而是追忆。
沉雄、厚重、悠远,如同一条缓缓流淌的时光长河。
此曲,名为《定鼎曲》。
每一个音符,都与那面青铜镜上的律令产生共振。
琴音所过之处,那五百名死士冲锋的脚步,不约而同地慢了下来。
一名挥刀最猛的死士头领,脑海中毫无征兆地浮现出一个画面:寒冷的冬夜,他病倒在床,母亲端来一碗滚烫的米粥,那蒸腾的雾气,模糊了母亲关切的脸。
他手中的刀,猛地一沉。
另一名死士,眼前闪过妹妹在他鬓角插上一朵野花的笑靥。
他眼中的麻木,渐渐龟裂。
父亲粗糙手掌的温度、发妻缝补衣衫的灯影、孩子第一次喊出“爹”时的牙牙学语……
一幕幕被他们用“忠诚”和丹药强行压制在记忆最深处的画面,被琴音这柄温柔的手术刀,精准地剖开,暴露在他们即将泯灭的人性面前。
他们的刀,渐渐垂下。
“列阵!”
石敢当浑身浴血,却声如洪钟。
他率领着新附的禁军与倒戈的僧兵,在紫宸宫前列成一道人墙。
他们没有举起兵器,而是不约而同地高举起手臂,掌心向上,做出一个“承接”与“欢迎”的姿态。
林缺终于站起身,立于高台边缘,他的声音借助铜镜的共鸣,清晰地传遍战场每一个角落:
“你们的爹娘妻儿,不是让你们来当别人的刀,替别人去死的。”
“你们不是棋子,是执棋的人。”
“放下刀,我给你们一条回家的路,一条活下去的新路。”
话音落定。
“当啷!”
第一把刀掉在地上。
紧接着,是第二把,第三把……
金铁交鸣之声不绝于耳,最后,三百余名死士,竟齐刷刷地扔掉兵器,跪倒在地,埋头于冰冷的雪水之中,发出野兽般的嚎啕大哭。
观星台上,萧清雪静静地看着这一幕,眼中最后一点迷茫与挣扎,彻底散去。
她脱下那身华贵的凤袍,只着一身素衣,走到铜镜之前。
她从发髻上取下那支代表着她瑶光圣女身份的血玉簪,双手用力,在一声清脆的“咔嚓”声中,将其生生折断!
断簪被她毫不留恋地投入镜面,如投入熔炉,瞬间化为虚无。
她转身,面向台下那些噤若寒蝉、心思各异的文武百官,声音清冷而坚定:
“我曾以为,飞升成仙,是拯救这方天地的唯一途径。如今方知,真正的神迹,不在天上,而在人心。”
“真正的神迹,是万人同心。”
她取出一枚空白的玉牒,高高举起。
“此为共誓录!今日愿在此录上签下名字者,从此与仙门契约一笔勾销,你的命,只属于你自己,属于大炎!”
百官哗然,面面相觑,惊疑不定。
就在这时,一名须发皆白的老学士颤巍巍地拄着拐杖走出人群,他来到台前,毫不犹豫地咬破指尖,将一个鲜红的血指印,重重地按在了玉牒之上。
“老夫不信仙,但我信这人间,值得!”
一言既出,如平地惊雷!
“臣,兵部尚书,愿附骥尾!”
“臣,户部侍郎,愿为新律基石!”
“末将……愿为万民执戈!”
接连数十人,包括三位尚书、两名将军在内,纷纷上前,按下血印!
就在此时,灯娘捧着一盏全新的魂灯,缓步走上高台。
那灯盏材质非金非玉,通体漆黑,灯火却呈现出一种深邃的幽蓝色。
“它没有名字。”灯娘轻声说,“但昨夜,皇城中有十万百姓,都梦见一个看不清脸的人说:‘下一次,轮到我来守着这盏灯了。’”
林缺沉默片刻,伸手从青铜镜边缘,掰下一块细小的碎片,小心翼翼地嵌入了灯座之中。
“那就叫‘薪火灯’。”
灯光骤然大亮,幽蓝的火焰冲天而起,驱散了最后残存的夜色,照彻长夜!
林缺深吸一口气,启动了系统赋予他的全新能力——【群体共鸣投影】!
刹那间,以观星台为中心,万千个林缺的虚影自四面八方升起!
他们有的手持白棋,立于巍峨的城楼之巅;有的身披蓑衣,立于寂静的街巷拐角;有的扛着锄头,立于广袤的田埂之上;有的身披重甲,立于风沙弥漫的边关……
万千虚影,异口同声,用同一种庄严的语调,向整个大炎王朝宣告:
“新律第一条:人命不可祭,人心不可欺,人愿不可违!”
声音穿云裂石,传遍天下!
当夜,病危的炎帝在寝宫召见了林缺。
老皇帝枯瘦如柴的手紧紧握着他,浑浊的眼中满是恐惧与期盼:“朕……快走了……可这江山,这千疮百孔的江山,还能撑得住吗?”
林缺摇了摇头,声音平静而有力:“它不用撑了。它要换一种方式,活下去。”
从皇宫回程的路上,他独自一人,再次登上观星台。
青铜古镜悬浮于他的头顶,新生的第八灯,“薪火灯”,正静静燃烧。
一行只有他能看见的提示,在意识海中浮现:
【规则缔结完成度:37%。剩余篇章待书写。】
林缺的目光越过皇城,望向遥远的、黄沙漫天的北方。
他低声自语,像是在回答一个古老的问题。
“前辈们,你们斩断了锁链,现在……轮到我们,建一座桥了。”
无人知晓,就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
极北之地的无尽沙漠深处,一座深埋于地底、倒悬着巨大金身的神秘神殿中,那尊紧闭了千年的青铜神像,第三次睁开了它的眼睛。
这一次,它的手中,多了一枚沾着新鲜血迹的白玉棋子。
夜色正在褪去,一场席卷天下的风暴,终于在此刻,于皇城之上,露出了它真正的、令人敬畏又充满希望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