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将废弃土地庙的轮廓吞噬得只剩下模糊的阴影。寒风穿过破败的窗棂,发出呜咽般的声响,更添几分阴森。陈磊如同融入黑暗的幽灵,悄无声息地潜入地下密室。
空气中弥漫着尘土与淡淡血腥混合的异味。那名被废去修为、禁锢行动的刺客,依旧如同破布般瘫在角落,只有胸膛微弱的起伏证明他还活着。陈磊没有点灯,借着从缝隙透入的微弱月光,目光冰冷地扫过刺客苍白扭曲的脸。
他没有丝毫怜悯。对敌人仁慈,便是对自己和家人的残忍。此人双手沾满血腥,是赵坤麾下一条忠实的恶犬,死有余辜。留他一命,已是权衡之下的无奈之举。
确认禁制完好,刺客状态稳定后,陈磊不再停留,如同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退出了这处临时牢笼,将黑暗与死寂重新还给此地。
回到老宅时,已是深夜。林秀雅房内的灯火早已熄灭,想来是带着担忧与疲惫入睡了。陈磊没有惊扰她,独自回到厢房。
他没有丝毫睡意。白日里的刺杀,玄清道长的谋划,未来的险局……种种思绪在脑海中翻腾。他点亮油灯,昏黄的光晕驱散了小范围的黑暗,却照不透他心头的凝重。
坐在书案前,他铺开一张素白信笺,却没有立刻动笔。如何撰写这份呈报给协会总部的文书,至关重要。言辞需恳切,事实需清晰,立场需坚定,却又不能留下任何授人以柄的把柄。
他沉吟良久,终于提笔,蘸饱了墨汁,落笔沉稳:
“玄门协会总部诸位长老、执事钧鉴:
晚辈陈磊,忝为协会外围成员,玉佩编号丁亥柒叁。今有要事冒昧上呈,实属情非得已,恳请垂察。
近日,晚辈于世俗经营之小店‘陈记面馆’中,遭遇身份不明之凶徒突袭。此人伪装寻常食客,暗藏淬毒利刃,于光天化日、闹市之中,悍然对晚辈行刺杀之事,并口出狂言,索要晚辈家传之《玄真秘录》。幸赖协会平日教诲与祖上余荫,晚辈侥幸识破其伪装,奋力将其制服擒获,现暂羁押于隐秘之处,人赃并在。
晚辈自加入协会以来,一向谨守公约,安分守己,潜心修炼,未曾与任何人结下生死仇怨。此凶徒行事狠辣果决,绝非寻常江湖恩怨,其背后必有指使。此举不仅视协会公约如无物,更严重危及协会成员人身安全与传承之秘,动摇我玄门根基。
晚辈人微言轻,无力深究幕后黑手。唯恳请总部念及协会纲纪森严,成员安危攸关,派遣得力干员,彻查此事,揪出元凶,以正视听,以安人心。晚辈愿全力配合调查,并提供所擒凶徒及相关证物。
临书仓促,言辞恳切,伏惟钧鉴。
外围成员 陈磊 敬上
x年x月x日”
搁下笔,陈磊又仔细通读了两遍。文书措辞恭敬,将自身置于受害者和恳请主持公道的弱势位置,点明了事件的严重性(违反公约、抢夺传承),却只字未提赵坤,只强调“背后必有指使”,留下充分的想象和调查空间。同时,表明愿意配合并提供人证物证,姿态做得十足。
他小心地将墨迹吹干,折叠好,放入一个普通的信封内,并未封口。这只是初稿,还需请玄清道长过目,确保万无一失。
做完这一切,窗外天际已隐隐泛起一丝青灰色。陈磊吹熄油灯,和衣躺在榻上,却依旧毫无睡意。他知道,这封信一旦递出,便再无转圜余地,他与赵坤之间的斗争,将从暗处的较量,部分地摆到明面上来。
风险巨大,但他别无选择。被动挨打,只有死路一条。主动出击,尚有一线生机。
天亮后,陈磊先将文书初稿带给玄清过目。玄清仔细阅后,只改动了两处略显激烈的用词,使其语气更显沉稳悲愤,点了点头:“可以了。此事宜早不宜迟,我即刻设法联络那位老友。”
从清玄观出来,陈磊没有回面馆,而是再次去了那处废弃土地庙。他需要将那名刺客转移至一个连玄清都不知道的、绝对安全的地方。狡兔尚有三窟,他必须留有后手。
转移过程异常谨慎,他动用了一张得自下卷的、能够短距离扭曲光线、制造视觉误差的“匿形符”,确保万无一失。最终,他将刺客安置在了早年发现的一处位于河床下方、极其隐蔽的天然石穴中,并布下了更强的禁锢和预警符阵。
处理完这一切,已是午后。当他回到面馆时,林秀雅正忙着招呼几桌客人,见他回来,投来一个询问的眼神。陈磊微微颔首,示意一切顺利,她便安心地继续忙碌起来。
看着妻子在烟火气中忙碌却坚定的身影,陈磊心中那份因阴谋和杀戮而带来的冰冷,再次被暖化。他所做的一切,不就是为了守护这份平凡的温暖吗?
接下来的几日,表面风平浪静。面馆生意依旧,老宅安宁如昔。但陈磊能感觉到,一种无形的压力正在悄然累积。怀中的预警符再未发热,但这死寂般的平静,反而更让人不安。他知道,这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他几乎将所有空闲时间都投入到了修炼之中。借助通灵石,他疯狂地汲取着天地灵气,淬炼着血脉之力,反复研习《玄真秘录》下卷中那些威力更大、也更难以掌控的高阶符咒。他知道,文书递出之后,真正的考验才会来临。赵坤绝不会坐以待毙,他必然会有更激烈的反扑。届时,实力,是唯一的依仗。
他尤其专注于“天雷符”的进一步掌握,以及另一种名为“五行遁甲·土遁术”的保命符咒。天雷符威力浩大,是应对强敌的杀手锏;而土遁术则能在关键时刻,借土石之力远遁,是绝境中的一线生机。这两种符咒对灵力消耗和精神力要求都极高,陈磊练习起来异常吃力,屡屡失败,但他毫不气馁,每一次失败后,总结经验,调整灵力运转,继续尝试。
丹田内的灵力在一次次耗尽与恢复中,变得愈发精纯雄浑。对符咒的理解,也在一次次失败与成功的边缘,不断深化。
这天夜里,他正在院中尝试绘制“土遁符”,指尖灵力勾勒到最关键处,符纸却承受不住那股骤然爆发的土行之力,“噗”的一声轻响,化为齑粉。
陈磊叹了口气,揉了揉因精神力过度消耗而刺痛的眉心。就在这时,他怀中那枚沉寂了数日的预警符,突然再次传来了清晰的震动与温热!
这一次,感觉与上次截然不同!并非那种隐晦的、被压抑的恶意,而是一种如同针尖般锐利、带着赤裸裸审视意味的窥探感!仿佛有一双无形的眼睛,穿透了夜幕,穿透了老宅的符阵,正牢牢地锁定在他的身上!
陈磊浑身汗毛瞬间倒竖,猛地抬头,目光如电,射向感知中那股窥探传来的方向——那是老宅斜对面、一座更高建筑的屋顶方向!
夜色深沉,那里只有一片模糊的黑暗。
但他能感觉到,那里有人!而且,绝非寻常之辈!其气息之凝练,窥探之精准,远超之前的那个刺客!
是赵坤派来的更强的人?还是……协会总部派来调查的人?
陈磊心念急转,体内灵力瞬间提升至巅峰,袖中扣住了攻击力最强的天雷符,另一只手则捏住了刚刚绘制失败、但尚存些许灵引的土遁符残迹,做好了随时应变或远遁的准备。
他站在原地,没有轻举妄动,只是冷冷地“回望”着那个方向,周身气息沉凝如山,毫不示弱地与那无形的窥探对峙着。
空气仿佛凝固,夜风也停止了流动。
片刻之后,那股锐利的窥探感,如同它出现时一般,毫无征兆地消失了。预警符的震动与温热也随之平复。
陈磊依旧站在原地,眉头紧锁。
对方没有动手,只是窥探。是警告?是评估?还是……另有所图?
他不知道对方的身份,但可以肯定,自己递出的那封文书,已经开始搅动风云了。
淬火的阶段,已然过去。真正的烈火,即将临身。
他抬头望向那深邃无垠的夜空,眼中没有丝毫畏惧,只有愈发坚定的光芒。
来吧。他已做好了准备。